梁启超演说词.docx

梁启超演说词 第一部分 演说辞第1节 梁启超 三十一日下午，北京高校校开会欢迎先生。先期在讲堂遍悬国旗，校长教员学生成集。先生莅会后，由马校长述欢迎辞，略谓戊戌新政所留存于今日者，惟一高校校，先生实与此校有关系，今请赐训词于诸生云云。先生演词如下： 鄙人今日承本国最高学府北京高校校之欢迎，无任荣幸。适马校长所言鄙人与高校校之关系一节，当年诚有其事。今请略述一二，以告诸君。 时在乙未之岁，鄙人与诸先辈，感国事之危殆，非兴学不足以救亡，乃共谋设立学校，以输入欧美之学术于国中。惟当时社会嫉新学如仇，一言办学，即视同叛逆，*无微不至。是以诸先辈不能公然设立正式之学校，而组织一强学会，备置图书仪器，邀人来观，冀输入世界之智识于我国民，且于讲学之外，谋政治之改革。盖强学会之性质，实兼学校与政党而一之焉。在今日固视为无趣之团体，然在当时风气未开之际，有闻强学会之名者，莫不惊骇而疑有特别之举。此无趣之强学会，遂能战胜数千年旧习惯，而一新当时耳目，具革新中国社会之功，实亦不行轻视之也。至创设此会之诸先辈，今日存者，已寥若晨星，袁大总统即最尽力于此会之一人焉。厥后谣诼频兴，强学会之势力愈强，而政府嫉恶强学会之心亦愈甚。迄乙未之末，为步军统领所封禁，全部书籍仪器，尽括而去。其中至可感慨者，为一世界地图。盖当购此图时，曾在京师费一二月之久，遍求而不得。后辗转托人，始从上海购来。图至之后，会中人视同拱璧，日出求人来观。偶得一个来观，即欣喜无量。乃此图当时封禁，亦被步军统领衙门抄去，今不知辗转落在何处矣。及至戊戌之岁，朝政大有革新之望。孙寿州先生本强学会会员。与同人谋，请之枢府，将所查抄强学会之书籍仪器发出，改为官书局。嗣后此官书局，即改为高校校。故言及鄙人与高校校之关系，即以高校校之前身为官书局，官书局之前身为强学会，则鄙人固可为有关系之人。然高校校之有今日，实诸先辈及历任校长与老师之力。谓鄙人为创设高校校之发动人，则不敢当。 鄙人在十五年前，实不能料及今日有如是规模宏大之高校校，鄙人不能不倾佩历任校长老师与学生诸君之努力，且当为国家感谢者也。惟以今日之高校校，与欧美日本之高校校相较，则程度之相去尚远。此则鄙人于倾佩之外，不能不责望高校校之校长老师之勉为尽力，而更不能不责望高校校学生诸君之愈益努力者也。盖高校校之发达，校长老师与国家社会，虽同负其责，然与高校校有至密之关系者，实在学生诸君。诸君设不自行勉力，则高校校安能发达？敬祈诸君勉力为中国之学问争光荣。鄙人今请进数言，聊为诸君他山之助。 一般学校目的，在养成健全之人格，与其生存发展于社会之实力。此为全教化系统之精神，高校校之目的，固亦不外乎是。然高校校之所以异于一般学校而为全国最高之学府者，则因于一般目的以外，尚有特殊之目的在，固不仅其程度有等差而已。特殊之目的维何？曰探讨高深之学理，发挥本国之文明，以贡献于世界之文明是焉。是以施一般教化之学校，其所授之智识，为人类生活上社会上日用所必具之智识；所训练之实力，为人类生活上社会上日用所必具之实力，如是而已。而高校校之所授者，则不仅人类生活上社会上日用寻常所必具之智识实力，而为一切现象之法则，所谓科学者是焉。此不独高校校与一般学校之分在是，而高校校与特地学校之别亦全在此。盖特地学校之学科，强半与高校校相同，往往有人误视为详细而微之高校，殊不知二者之间，固显有区分在焉。特地学校之目的，在养成社会上技术之士；而高校之目的，则在养成学问之士。故特地学校之所授，虽多科学之原理，而所重者在术，不过因学以致用；高校校之所授，虽亦有技术之智识，而所重者在学，不过因术以明学。我国往往学术连用，漫无区分；殊不知二者迥不相同，固不能连而为一者也。盖所谓学者，推究一切现象之原理原则，以说明一切之现象，于推究原理原则说明现象之外，别不另设方途以求致用；而所谓术者，则应用学理之方法，技能而已，与推究原理原则以说明现象之学，实判然不能相同者也。故科学之分类，以现象为标准：有自然之现象，即有自然之科学；有人类之现象，即有人类之科学；有社会之现象，即有社会之科学。因自然有种种之现象，亦即有自然之种种科学；因人类有种种之现象，亦即有人类之种种科学；因社会有种种之现象，亦即有社会之种种科学。若夫技术，则以人类社会好用之目的，为其分类之标准：或合人类之须要，或应社会之要求，或按国家之机关，而有种种之技术。此实为学与术根本相异之处。而高校校与特地学校之区分，亦于是而分焉。是以同一法律科目，特地学校之目的，在于养成学生法官辩护士之实力；而在高校，则惟使学生能知法律现象之原理原则，至于学生毕业以后，为法官，抑为辩护士，则非高校之第一目的矣。其他科目，莫不如是。简言之：特地学校之精神，在实际之应用；而高校校之精神，则在探讨与独创。故凡人类间具有系统之智识，高校校莫不列为学科，固不问其按切好用与否也。譬如西洋高校有希腊、罗马古典之学，北京高校亦有经训考证之科，以言好用，邈乎远矣，而高校校亦不得不列之为一科。夫高校校之目的，既在探讨高深之学理，高校校之学课，又复网罗人类一切之系统智识，则高校校不仅为一国高等教化之总机关，实一国学问生命之所在，而可视之为一学问之国家者也。且学问为文明之母，华蜜之源。一国之高校，即为一国文明华蜜之根源，其地位之尊严，责任之重大，抑岂我人言语所能尽欤！诸君受学于此最尊严之高校，负探讨学问之大任，鄙人所欲进一言为诸君勉者，亦唯祈诸君能保持高校之尊严，努力于学问事业而已。 抑我又有言者，则前清学制之弊，至今犹令人痛恨不已。其误国最甚者，莫如嘉奖出身之制。以官制为学生受学之酬劳，遂使学生以得官为求学之目的；以求学为得官之手段。其在学校之日，所希望者，为毕业之分数与得官之等差；及毕业以后，即抛弃学业而勉力作官矣。即以海外之留学生日浸染于外国之学风者而言，当留学之时，固多以学问为目的，而勉力求学；然毕业以后，踪迹甫履中国，亦即沾染此恶风，抛弃其数年刻苦所得之学问，而努力作官矣。故中国兴学十余年，不仅学问不发达，而通国学生，且不知学问为何物。前清学制之害，庸可胜言耶！是以鄙人今所更欲为诸君勉者，则望诸君以学问为目的，不当以学问为手段。盖高校为探讨学问之地，学问为神圣之事业。诸君当为学问而求学，于学问目的之外，别无他种目的，庶不愧为高校生。若于学问目的之外，别有他种目的，则渎学问之神圣，伤高校之尊严，尚能谓之探讨学问乎？诸君勉之！努力问学之事业，以发挥我中国之文明，使他日中国握世界学问之牛耳，为世界文明之导师，责任匪轻。诸君其勉力为我中国文明争光荣！鄙人今尚欲进数言于诸君之前者，则为今日之学风问题。夫今日学风之坏，人所同慨。鄙人所欲言者，亦非仅指高校一校。惟以高校为全国最高之学府，高校学风足为全国学风之表率，是则鄙人所不能不以此责望于我高校生诸君，祈有以表率我全国之学风，而改善我全国之学风者也。语时或有开罪之处，尚望诸君谅之焉。 第一部分 演说辞第2节 学风之坏 一、听从言今日学风之坏，莫过于学生缺乏听从之德。不服老师之训导，不受校长之约束，放恣乱为，动起风潮，遂致德无由进，业无由成，我可敬可爱之青年学生，几成为可鄙可贱之无业游民。言念及此，曷胜浩叹！诸君闻此言，或且有谓鄙人谬悖，欲以奴隶之行，责之共和国之高校生者矣。此在不以听从为然者，必谓学生当有自由，校长老师，等是同类，安有听从之可言？听从二字，乃奴隶之所受，讵可加之于我学生之身？然学生以德之未修，学之未成，始入学校求学，则在学校之中，自当听从校长老师之训导；不然，又安名为学生？学生中有言自由者，实不学误之也。且一国之中，一切皆可言自由，唯军队与学生，乃不能言自由。军队言自由。则不仅全军瓦解，不能成军，且足以扰乱秩序，其危急莫可名状。学生言自由，亦不仅学业无成，教化无效，其影响于社会国家，所关殊非浅鲜。故欧美先进之国，其学生莫不谨守听从之德。当退校之时，或多与老师从容谈笑；若在校中，则虽年高德尊若我马校长其人者，苟为学生，亦严格整肃，谨听校长老师之训导而毋敢或违。鄙人前游美洲大陆，曾遗观其学校，见其学生之谨守听从，至足感人。而尤足奇异者，则美之学生，不仅对于校长老师，守听从之德。下级学生之于上级学生，亦尽听从之责。上级学生苟有所命，下级学生莫不心悦诚服而为之，此其故何哉？诚以共和之国，人人有自由，即当人人能听从。不然，势成人人相抗之象，秩序危殆，国将不国。而欲养成此听从之德，在共和之国，舍教化以外，殊无他途可言。固不若*之国，以威力胁迫人民听从，不问人民之能听从与否也。故*国之学生，不必养成其听从之德；而共和国之学生，设不于其受教化之日，训练其能守听从之德，则国基危殆，害莫胜言矣。此鄙人之所以以听从之德望高校生诸君，有以矫正我全国学风也。 二、朴实孔子有言：“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此在今日，虽不足奉为我人处世之道，然学生在求学之时，则不行不具此精神。欧美学生自小学而中学，中学而高校，非历二十年之久，不能成业；且学费之巨，亦非中下之产所能任。故学生之能卒业于高校者，百中实不得一二，惟能刻苦之学生，始能卒业。至若日本，则能卒业于中学以上之学校者，大抵皆苦学之士，积十余年困苦艰难之学生生活，始克学成而为世用。今日彼国知名之士，若一谈其苦学之经验，则恐我国学生皆当愧死矣。我国学生，本亦寒素之士居多，惟近年来则纨之风大盛，衣食惟求精致，居处惟求安适。其最堪痛心者，则莫如求学之青年，奢侈放纵，既伤其德性，复害其学业。设此风不革，则中国教化之前途，尚堪问乎？此鄙人之所以祈望高校生诸君。力倡朴实之风，以改革我全国之学风也。 三、静穆鄙人非谓学生不当发扬蹈厉，人固贵有发扬蹈厉之精神，而后始能在社会任事。惟发扬蹈厉之精神，当用之于做事之时，不能用之于求学之时。学生在求学时代，当善养其发扬蹈厉之精神，则他日学成以后，庶能发挥此精神于事业。孟子所谓“养我浩然之气”者是也。若在学生时代，而误用之于校长老师，是为不守规则之学生，非所谓发扬蹈厉之精神也。且天下惟有学问有修养之士，乃能真有发扬蹈厉之精神；无学问无修养者，仅能谓之狂躁，谓之轻率，以之办事，无一事可成也。故学生若不于学生时代，以静穆之风，善养其发扬蹈厉之精神，则他日必成为狂躁之士，轻率之士，终身将不能成一事，可不勉乎哉！况学问之业，非有冷静之头脑，不能得益。学生若以浮躁之心受学，则不仅不能深化学问之道，我恐即有善教之老师，亦不能有丝毫之得益。故学生若不于求学之时，养成冷静之头脑，则于学问之业，日相去而日远矣。静穆之风，可不贵哉！简言之：静穆之风，一则以成冷静之头脑，一则以养发皇之精神。在学校之日，以之修业而进德；卒业之后，则赖之以任事而胜利。此为学生至可珍贵之学风，鄙人深望高校生诸君有以提倡此风也。 关于学风问题，鄙人所欲言者，不仅此三事，惟以此三者为最要，故特举以告诸君耳。愿诸君勉之，为我中国学问之前途争光荣！ 第一部分 演说辞第3节 探讨院茶话会 校长，诸位先生，诸位同学。 今日是探讨院第一次茶话会，原来早就要开，因王静安先生有不幸的事发生，到上海去了，所以缓后了许久。到今日，大家有个聚会的机会，我很兴奋。 我们探讨院的宗旨，诸君当已知道，我们觉得校中呆板的教化不能满意我们的要求，想参照原来书院的方法高一点说，参照从前大师讲学的方法更加以最新的教化精神。各教授及我自己所以在此服务，实因感觉从前的方法有输入教化界的必要。故本院前途的希望当然是很大的，但希望能否实现，却不全在学校当局，还在诸位同学身上。我所最希望的，是能创建一个新学风，对于学校的缺点加以改正。当然不希望全国跟了我们走，但我们自己总想办出一点成果让人家看看，使人知道这是值得提倡的，至少总可说，我们的精神可以调和现在的教化界，使将来教化可得一新生命，换一新面目。 现在的学校大都注意在学问方面，却忽视了学问以外之事，无论高校、中学、小学，都努力于学问的增加，学问原委增加了没有，那是另一问题。但总可说现在学校只是一个贩卖学问的地方，很多教员从外国回来，充溢了学问，都在此发售，学生在教室里若能买得一点，便算好学生。但学问莫非只有学问一端吗？学问以外就没有重要的吗！孔子说过，“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又说：“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又说：“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这都是知仁勇三者并重的。不但中国古圣贤所言如此，即西国学者也未尝不如此。所谓修养人格熬炼身体，任何一国都不能轻视。现在中国的教化真糟，中国原有的精神固已荡然，西洋的精神也未取得，而且政治不良，学校无生气，连学问也不能贩卖了。故我们更感到创建新学风的必要。 本院同学一部分是受过高校教化的，一部分是从名师探讨有素的，在全国教化界占最高位置。受到这种最高教化的人，当然不能看轻自己，从本院发生一个新学风，是我们唯一的责任。若照旧很无聊的冒充学问阶级，便不必在此修学。既到这里，当立志很高，要做现代一个有价值的人，乃至千百世的一个有价值的人。孟子说：“士何事？曰：尚志。”孔子说：“吾十五而志于学。”立志高的人犹恐未必胜利，何况立志不高的人。诸同学既在这全国最高学府内修业，必当发愤做一个宏大的人小之在一国，大之在世界，小之在一时，大之在千古。 所谓宏大的人，必如何而可，不能不下一说明，这并不看他地位之凹凸与事业之大小来断定，若能在我自己所做的范围以内，做到志向中最圆满的地位，便算宏大。从前日本一个老学者，在日俄大战以后，说东乡大将的功劳与做皮靴的工人一样，因为没有大将固不能战胜俄国，然没有好的皮靴也不能战胜。所以不能拿事情的大小来比较价值的凹凸，只要在自己所做的事业中做一个第一流的人物，便算了不得。诸同学出校后若做政治家，便当做第一流的政治家，不要做一个腐败的官僚。若做学问家，便当做第一流的学问家，能发前人所未发而有益于后人。若做教员，便当做第一流的教员。中小学教员不算寒酸，高校教员不算阔，第一流的小学教员远胜于滥竽的高校教员。总之，无论做何事，必需真做的好，在这一界内必做到第一流。诸位必需把志向的身份提高，孟子说：“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又说：“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行必得，故思其次也。”他说狂者“其志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孔子弟子如曾点，年纪与孔子差不多，可以说是一个狂者，然孔子很嘉奖他。所以我们要把志气提高，自己想这样做，做不到没关系，但不要学一般时髦人。必要自己真有所成就，做人必需做一个世界上必不行少的人，著书必需著一部世界上必不行少的书，这是我们经常要提示的。 本源既立，我们便要下一番绵密的工夫来修养，大约有两个方法：一是因性之所近的来扩充；二是就自己所短的来矫正。第一法是孟子的主见，其次法是苟子的主见。我们当二法并用，一方面要看出自己长于那一点，竭力去发挥，便简单胜利。修养道德是如此，砥砺学问也如此。但一方面要留意自己的短处，我们总不能没有缺点，或苦于不自知，或知而怯于矫正。孔子说颜渊死了便无好学的人，而所谓好学，即“不贰过，不迁怒”二句，这是说缺点当勇于改正，自己不知，若经师友告知，当立即改去。这是古圣贤终生修己教人的工夫，也是学问每天进步的基确，便是年纪老了，也不停止，尤其在青年的时候，当如何磨砺，才把底子打好。 现在学校教化真可痛心，无法令青年养成这种习惯。小学教化，我不很明白。中学教化，从不留意到修养方面，成天摇铃上课，摇铃下课，尽在历史、地理、物理、化学转来转去。安安分分的青年尚可得些机械的学问，然出校后也无处找饭吃，找不到便要颓丧下去，幸而找到则混了几十年便算过了一世。还有对于政治运动很热心的，连机械的工课也无心听了。政治固当留意，但学无根底，最易堕落，或替官僚奔跑，或勾结军阀，承望他们的颜色，做个秘书，这是最糟的。激烈的便只知破坏一切以攫取政权，若能达到目的，便什么坏事都可做，这派人的领袖既如此，青年自然也跟着这个方向去。 在此黑暗时代，青年以为实力派更糟，与其向这“黑”的方面走，不如向“赤”的方面走，不要说青年如此，便是我五十多岁的人，觉得既无其次派，自然不趋于黑而趋于赤。青年若能心地雪白，抱定正值目的去干破坏的事业，坚持究竟，也还不妨。但千百人中恐无一人能如此，少有胜利便趾高气扬，偶有失败便没精打采，或倒戈军阀，什么坏事都能干出，青年不入于彼，即入于此，若将来的青年仍如此，则国家便没有希望了。我们五十多岁的人没关系，至多不过二十年，好事也做不多，坏事也做不多。青年日子正长，青年无望，则国家的文化便破产了。 全国青年都在这状态之下，本院同学的责任特殊重。诸君在全国青年中虽占少数，但既处于最高地位，自当很英勇的负此担子；跳出来细察一般青年的缺点，从事于移风易俗的工作。若大家有些志，当可胜利，古圣贤一二人可谓一新风气，何况我们有三四十人，三人为众，三十人便十倍了，且学校生命是很长的。一年三十人，十年便三百人，出校后若能互通声气，立志创建新学风，不怕一般青年怎样堕落，我们发心愿来改正，终有胜利的一日。诸位在此切实预备，在学问外要留意修养，或同学间相互切磋，或取师长的行动做模范，将来在社会上都能做第一流人物，便可不辜负学校当局创办本院的好意及各位教授在此服务的苦心了。 第一部分 演说辞第4节 就任北京高校校长 五年前，严几道先生为本校校长时，余方服务教化部，开学日曾有所贡献于学校。诸君多自预科毕业而来，想必闻知。士别三日，刮目相见，况时阅数载，诸君较昔当为长足之进步矣。予今长斯校，请更以三事为诸君告： 一曰抱定宗旨。诸君来此求学，必有肯定宗旨，欲知宗旨之正大与否，必先知高校之性质。今人肄业特地学校，学成任事，此固势所必定。而在高校则不然，高校者，探讨高深学问者也。外人每指摘本校之腐败，以求学于此者皆有做官发财思想，故毕业预科者，多入法科，入文科者甚少，入理科者尤少，盖以法科为干禄之终南捷径也。因做官心热，对于教员，则不问其学问之浅深，惟问其官阶之大小。官阶大者，特殊欢迎，盖为将来毕业有人提携也。现在我国精于政法者，多入政界，专任教授者甚少，故聘请教员，不得不聘请兼职之人，亦属不得已之举。究之外人指摘之当否，姑不具论。然弭谤莫如自修，人讥我腐败，而我不腐败，心安理得，于我何损倮欲达其做官发财之目的，则北京不少特地学校，人法科者尽可肄业法律学堂，入商科者亦可投考商业学校，又何必来此高校？所以诸君须抱定宗旨，为求学而来。入法科者，非为做官；入商科者，非为致富。宗旨既定，自趋正轨。诸君肄业于此，或三年，或四年，时间不为不多，苟能疼惜分阴，孜孜求学，则其造诣，容有底止。若徒志在做官发财，宗旨既乖，趋向自异。平常则放荡冶游，考试则熟读讲义，不问学问之有无，惟争分数之多寡；试验既终，书籍束之高阁，亳不过问，敷衍三四年，潦草塞责，文凭到手，即可借此活动于社会，岂非与求学初衷大相背驰乎？光阴虚度，学问毫无，是自误也。且辛亥之役，吾人之所以革命，因清廷官吏之腐败。即在今日，吾人对于当轴多不满足，亦以其道德沦丧。今诸君苟不于此时植其基，勤其学，则将来万一因生计所迫，出而任事，担当讲席，则必贻误学生；置身政界，则必贻误国家，是误人也。误己误人，又岂本心所愿乎做宗旨不行以不正大。此余所希望于诸君者一也。 二曰砥砺德行。方今风俗日偷，道德沦丧，北京社会尤为恶劣，败德毁行之事触目皆是，非根基深固，鲜不为流俗所染。诸君肄业高校，当能束身自爱。然国家之兴替，视风俗之厚薄。流俗如此，前途何堪设想。故必有卓绝之士，以身作则，力矫颓俗。诸君为高校学生，地位甚高，肩此重任，责无旁贷。故诸君不惟思所以感己，更必有以励人。苟德之不修，学之不讲，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己且为人轻侮，更何足以感人。然诸君终日伏首案前，芸芸攻苦，毫无消遣之事，必感身体上之苦痛。为诸君计，莫如以正值之消遣，易不正值之消遣，庶于道德无亏而于身体有益。诸君入分科时，曾填写愿书，遵守本校规则，苟中道而违之，岂非与原始之意相反乎做品德不行以不谨严。此余所希望于诸君者二也。 三曰尊敬师友。教员之教授，职员之任务，皆以图诸君求学便利，诸君能麻木不仁乎？自应以诚相待，敬礼有加。至于同学共处一堂，尤应相互敬爱，庶可收切磋之效。不惟开诚布公，更宜道义相勖，盖同处此校，毁誉共之。同学中苟道德有亏，行有不正，为社会所訾詈，己虽规行矩步，亦莫能辨，此所以必相互劝勉也。余在德国，每至店肆购买物品，店主殷勤款待，付价接物，相互称谢，此虽小节，然亦交际所必需。常人如此，况堂堂高校生乎？对于师友之尊敬，此余所希望于诸君者三也。 余到校视事仅数日，校事多未详悉，兹所安排者二事：一曰改良讲义。诸君既探讨高深学问，自与中学、高等不同，不惟恃教员讲授，尤赖一己潜修。以后所印讲义，只列纲要，微小末节，以及精旨奥义，或讲师口授，或自行参考，以期学有心得，能裨好用。二曰添购书籍。本校图书馆书籍虽多，新出者甚少，苟不广为购办，必不足供学生之参考。刻拟筹集款项，多购新书，将来典籍满架，自可旁稽博采，无虞缺乏矣。今日所与诸君陈说者只此，以后会见日长，随时再为商榷可也。 其次部分 高校篇第5节 非留学篇 吾欲正告吾父老伯叔昆弟姊妹曰： 留学者，吾国之大耻也！ 留学者，过渡之舟楫而非敲门之砖也； 留学者，废时伤财事倍而功半者也； 留学者，救急之计而非久远之图也。 何以言留学为吾国大耻也？当吾国文明全盛之时，泱泱国风，为东洋诸国所表则。稽之远古，则有重译之来朝。泊乎唐代，百济、新罗、日本、交趾，争遣子弟来学于太学。中华经籍，都为异国之典谟；纸贵鸡林，以觇诗人之声价。猗欤盛哉！大国之风也。唐宋以来，吾国文化濡滞不进。及乎晚近百年，则国威日替，国疆日蹙，一挫再挫，几于不行复振，始知四境之外，尚有他国。当吾沉酣好梦之时，彼西方诸国，已探赜索隐，登峰造极，为世界造一新文明，开一新天地。此新文明之势力，方挟风鼓浪，蔽天而来，叩吾关而窥吾室，以吾数千年之旧文明当之，乃如败叶之遇疾风，无往而不败衄，于是睡狮之梦醒矣。忧时之士，惩既往之巨创，惧后忧之未已，乃忍辱蒙耻，派遣学子，留学异邦，作百年树人之计，以为异日急起直追之图。于是神州俊秀，纷纷渡海，西达欧洲，东游新陆。康桥、牛津、哈佛、耶尔、伯林、巴黎，都为吾国储才之馆，育秀之堂。下至东瀛三岛，向之遣子弟来学于吾国者，今亦为吾国学子问学论道之区。嗟夫！茫茫沧海，竟作桑田；骇浪蓬莱，今都清浅。以数千年之古国，东亚文明之领袖，曾几何时，乃一变而北面受学，称弟子国，天下之大耻，孰有过于此者乎！吾故曰：留学者我国之大耻也。 吾所谓留学者，过渡之舟楫而非敲门之砖者，何也？吾国今日所处，为旧文明与新文明过渡之时代。旧文明非不行珍贵也，不适时耳。人将以飞行机、无烟炮袭我，我乃以弓箭、鸟铳当之；人方探赜研几，役使雷电，供人牛马，我乃以布帆之舟、单轮之车当之；人方倡世界同等、人类均产之说，我乃以天王圣明、君主万能之说当之；人方倡生存竞争、优胜劣败之理，我乃以揖让不争之说当之；人方穷思殚虑，欲与他星球交通，我乃持天圆地方之说，以为吾国居天下之中，四境之上，皆蛮夷戎狄也。此新旧二文明之相隔，乃如汪洋大海，渺不行渡。留学者，过渡之舟楫也；留学生者，篙师也，舵工也。乘风而来，张帆而渡。及于彼岸，乃采三山之神药，乞医国之金丹，然后扬帆而归。载宝而返。其责任所在，将令携来甘露，遍洒神州；海外灵芝，遍栽祖国；以他人之所长，补我所不足，庶令吾国古文明，得新朝气而益发扬张大，为神州造一新旧泯合之新文明，此过渡时代人物之天职也。今也不然。今之留学者，初不作媒介新旧文明之想。其来学也，以为今科举已废，进取仕禄之阶，惟留学为最捷。于是有钻营官费者矣，有借贷典质以为私费者矣。其来海外之初，已作速归之计。数年之后，一纸文凭，已入囊中，可以归矣。于是星夜而归，探囊出羊皮之纸，投刺作学士之衔，可以猎取功名富贵之荣，车马妻妾之奉矣。嗟夫，持此道而留学，则虽有吾国学子充塞欧美之高校，于吾国学术文明更何补哉！更何补哉！吾故曰：留学者过渡之舟楫，而非敲门之砖也。 吾所谓留学者，废时伤财事倍而功半者，又何也？请先言废时。留学者，不行无预备。以其所受学者，将在异言之国，则不得不习其语言文字。而西方语言文字与吾国大异，骤习之不易收效。即如习英文者，至少亦须四五年，始能读书会语。所习科学，又不得不用西文课本，事倍功半，更不待言。此数年之时力，仅预备一留学之资格。既来异国，风俗之异，听讲之艰，在在困人。彼本国学子，可以一小时肄习之课，在我国学子，须以一二倍工夫为之，始克有济。夫以倍蓰之日力，乃与其国学子习同等之课，其所成就，或可相等，而所暴殄之日力，何可胜计！废时之弊，何待言矣。次请论伤财。在国内之学校，其最费者，莫如上海诸校。然吾居上海六年，所费每年自百元至三百元不等。平均计之，约每年二百五十墨元，绰有余裕矣。今以官费留学，每月得八十元，每年乃费美金九百六十元，合墨银不下二千元，盖八倍于上海之费用。以吾一年留学之费，可养八人在上海读书之资。其为伤财，更何待言。夫以四五年或六七年之功，预备一留学生，及其既来异邦，乃以倍蓰之日力，八倍之财力，供应之，然后造成一归国之留学生，而其人之果能有益于社会国家与否，犹未可知也。吾故曰：留学者废时伤财事倍而功半者也。 吾所谓留学者，救急之计而非久远之图者，何也晤国文化中滞，科学不进，此无可讳者也。留学之目的，在于植才异国，输入文明，以为吾国造新文明之张本，所谓过渡者是也。以己所无有，故不得不求于人；吾今日之求之于人，正所以为他日吾自有之预备也。求学于人之可耻，吾已言之。求学于人之事倍功半，吾亦已言之。夫诚知其耻，诚知其难，而犹欲以留学为储才许久之计，而不别筹善策，是久假而不归也。是明知其难而安其难，明知其耻而犹砚颜忍受不思一洗其耻也。若如是，则吾国文明终无发达之望耳。读者疑吾言乎？则请征之事实。五六年前，留学生远不如今日之众也，而其时译书著书之多，何可胜计！如严几道、梁卓如、马君武、林琴南之流，其绍介新思想、输入新文明之苦心，都可钦佩也。至于今日，留学人数骤增矣，然数年以来，乃几不见有人译著书籍者。国内学生，心目中惟以留学为最高目的，故其所学，恒用外国文为课本。其既已留学而归，或国学无根柢，不能著译书；或志在金钱仕禄，无暇为著书之计。其结果所及，不惟无人著书，乃并一册之译本哲学科学书而亦无之！嗟夫，吾国人其果视留学为百年久远之计矣乎？不然，何著译界之萧条至于此极也！夫书籍者，传播文明之利器也。吾人苟欲输入新智识为祖国造一新文明，非多著书多译书多出报不行。若学者不能以本国文字求高深之学问，则舍留学外，则无他途，而国内文明永无增进之望矣。吾每一念及此，未尝毛骨悚然，为吾国学术文明作无限之杞忧也。吾故曰：留学者，救急之策而非久远之图也。 上所言四端，留学之性质，略具于是矣。夫诚知留学为国家之大耻，则不行不思一雪之。诚知留学为过渡之舟，则不行不思过渡后之建设。诚知留学为废时伤财之下策，则不行不思所以补救之。诚知留学为可暂而不行久，则尤不行不思许久之计果何在。要而言之，则一国之派遣留学，当以输入新思想为己国造新文明为目的。浅而言之，则留学者之目的在于使后来学子可不必留学，而可收留学之效。是故留学之政策，必以不留学为目的。此目的一日未达，则留学之政策，一日不得而收效也。 其次部分 高校篇第6节 绪论留学 二吾绪论留学而结论曰：留学之目的，在于为己国造新文明。又曰：留学当以不留学为目的。是故派遣留学至数十年之久，而不能达此目的之万一者，是为留学政策之失败。 嗟夫！吾国留学政策之失败也，无可讳矣。不观于日本乎？日本之遣留学，与吾国先后同时，而日本之留学生已归而致其国于强盛之域。以内政论，则有健全之称。以外交军事论，则国威张于世界。以教化论，则车夫下女都能识字阅报。以文学论，则已能融合新旧，成一种新文学。小说戏曲，都有健者。以美术论，则雕刻绘画都能自树一帜。今西洋美术，乃骏骏受其影响。以科学论，则本国学者著作等身者殊不乏人。其医药之进步，尤为世界所称述云。日本留学成效之卓著者。盖如此。今返观吾国则何如矣？以言政治，则但有一非驴非马之共和。以言军事，则世界所非笑也。以言文学，则旧学已扫地，而新文学尚遥遥无期。以言科学，则尤可痛矣。全国今日乃无一人足称特地学者。言算，则微积以上之书，竟不行得。言化学，则分析以上之学，几无处可以受学。言物理，则尤凤毛麟角矣。至于动植之学，则名词未一，著译维艰。以吾所闻见，全国之治此学者一二人耳。凡此诸学，皆不行谓为高深之学，但可为入学之津梁，初学之阶梯耳。然犹无趣浅陋如此，则吾国科学前途之长夜漫漫，正不知何时旦耳。四十年之留学政策，其成效之昭然在人耳目者，乃复尔尔。吾友任叔永尝言吾国今日乃无学界，吾谓岂独无学界，乃并无学问可言，更无论新文明矣。 夫留学政策之失败，果何故欤？曰是有二因焉：一误于政府教化方针之舛误，再误于留学生志趣之卑下。 曷言之一误于政府也？曰：政府不知振兴国内教化，而惟知派遣留学，其误也，在于不务本而逐末。前清之季，政府以廷试诱致留学生。其视国外之高校，都如旧日之书院，足为我储才矣。当美国之退还赔款也，其数甚巨，足以建一高校而有余。乃不此之图，而以之送学生留学美国。其送学生也，又以速成致用为志，而不为久远之计。于是崇实业工科，而贱文哲政法之学。又不立留学年限，许其毕业即归，不令久留为高深之学。其赔款所立之清华学校，其财力殊可作高校，而惟以预备留美为志，岁掷巨万之款，而仅为美国办一高等学校，岂非大误也哉！此前清之误也，今民国成立，不惟于前清之教化政策无所改进，又从而效之，乃以官费留学为赏功之具，于是有中心政府赏功留学之举，于是有广东、陕西、湖南、江西赏功留学之举。其视教化之为物，都如旧日之红顶花翎，今日之嘉禾文虎，可以做人情赠品相授受也。民国成立以来，已二年矣，独未闻有人建议增设高校、推广国内高等教化者，但闻北京高校之解散耳。推其意以为外国高校，其多如鲫，独不行假为吾国高等教化之外府耶师不知留学乃一时缓急之计，而振兴国内高等教化，乃万世久远之图。留学收效速而影响微，国内教化收效迟而影响大。今政府岁遣学生二百人，则岁需美金十九万二千元，合银元四十万有奇。今岁费四十万元，其所造就仅二百人耳。若以此四十万元，为国内振兴高等教化之费，以吾国今日生计之廉，物价之贱，则年费四十万元，可设高校二所，可容学生二千人，可无疑也。难者将曰：以今日吾国学界之无趣，此国内二千人之所成就，必不如海外二百人所成就之多。则将应之曰：此无可免者也。然即令今日所成就，较之留学，为一与五之比例，则十年之后，或犹有并驾齐驱之一日。何则？以有本国之高校在，有老师在，有试验室在，有课堂校舍在，则犹有求学之所，有推广学问之所也。今若专恃留学，而无国内高校以辅之，则留学而归者，仅可为衣食利禄之谋，而无传授之地，又无地可为接着探讨高等学业之计，则虽年年遣派留学，至于百年千年，其于国内文明无补也，终无与他国教化文明并驾齐驱之一日耳。盖国内高校，乃一国教化学问之中心；无高校，则一国之学问无所折中，无所归宿，无所附丽，无所继长增高。以国内高校为根本，而以留学为造高校老师之计；以高校为鹄，以留学为矢，矢者所以至鹄之具也。如是则吾国之教化前途，或尚有万一之希望耳。 曷言之再误于留学生也？曰：留学生志不在为祖国造新文明，而在一己之利禄衣食；志不在久远，而在于速成。今纵观留学界之现状，可得三大缺点焉： 一曰苟且速成。夫留学生既无心为祖国造文明，则其志所在，但欲得一纸文凭，以为啖饭之具。故当其将来之初，已作亟归之计。既抵此邦，首问何校易于插班，何校易于毕业。既入校，则首询何科为最易，老师中何人为最宽。然后入最易之校，择最宽之老师，读最易之课。迟则四年，早则二三年，而一纸羊皮之纸，已安稳入手，俨然高校毕业生矣，可以归矣。及其归国也，国人亦争以为某也某也，今自某国某高校毕业归矣，学成矣。而不知四年毕业之高校生，在外国仅为问学之初级，其于高深之学问，都未窥堂奥，无论未能升堂入室矣。此种得第一级学位之毕业生，即以美国一国论，每年乃有五万人之多（美国出名诸高校每年得第一级学位者每校都不下千人）。在人则车载斗量，不行胜数；在我则尊之如帝天，指而相谓曰，此某国某高校之毕业生也。而留学牛亦扬扬自满曰，我高校毕业生也。呜呼！使留学之结果，仅造得此种未窥特地学问堂奥之四年毕业生，则吾国高等教化之前途，终无幸耳。 其次部分 高校篇第7节 重实业而轻文科 二曰重实业而轻文科。吾所谓文科，不专指文字语言之学，盖包哲学、文学、历史、政治、法律、美术、教化、宗教诸科而言，今留学界之趋向，乃偏重实科，而轻文科。以晚近调查所得，盖吾国留美四百余高校学生中，习文科者仅及百人，而习工程者倍之。加入农学、化学、医学之百余人，则习实科者之数，几三倍于文科云。袒实科者之说曰：吾国今日需实业工业之人才甚急。货恶其弃于地也，则需矿师；交通恶其不便也，则需铁道工程师；制器恶其不精也，则需机械工程师；农业恶其不进也，山林恶其不修也，则需农学大师、森林学者焉。若夫文史哲学，则吾国固有经师文人在；若夫法家政客，则今日正苦其多；彼早稻田明冶高校之毕业生，皆其选也。故为国家计，不得不重实科，而轻文科。且习文科者，最上不过得一官，下之仅足以佣口，不如习工程实科者有作铁道大王百万巨富之希望也。故为个人计，尤不得去彼而取此。此二说之结果，遂令习工程实业者充塞于留学界。其人大抵都勤苦力学，以数年之功，专施诸机械木石钢铁之间。卒业之后，或可以绘一机器之图，或可以布百里之路，或可以开五金之矿。然试问即令工程之师遍于中国，遂可以致吾国于富强之域乎？吾国今日政体之得失，军事之预备，政党之纷争，外交之受侮，教化之不兴，民智之不开，民德之污下，凡以此种种，可以算学之程式机械之图形解决之乎？可以汽机轮轨钢铁木石整顿之乎？为重实科之说者，徒见国家之患贫，实业之不兴，物质文明之不进步，而不知一国治乱、盛衰之大原，实业工艺，仅其一端。若政治之良窳，法律之张弛，官吏之贪廉，民德之厚薄，民智之高下，宗教之善恶，凡此种种之重要，较之机械工程，何啻什伯倍！一国之中，政恶而官贪，法敝而民偷，教化衰而民愚，则虽有铁道密如蛛网，煤铁富于全球，又安能免于蛮野黑暗之讥，而自臻于文明之域也哉？且夫无工程之师，犹可聘诸外人，其所损失，金钱而已耳。至于一国之政治、法律、宗教、社会、民德、民智，则万非他人所能代庖（今之聘外国人为宪法顾问者失算也），尤非肤受浅尝者所能赞一辞，以其所关系，固不仅一路一矿一机一械之微，乃国家种姓文化存亡之枢机也。吾非谓吾国今日不需实业人才也，实业人才固不行少，然吾辈决不行忘本而逐末。须知吾国之需政治家、教化家、文学家、科学家之急，已不行终日。不观乎晚近十余年吾国人所受梁任公、严几道之影响为大乎？抑受詹天佑、胡栋朝之影响为大乎？晚近革命之功，成于言论家志向家乎？抑成于工程之师机械之匠乎？吾国苟深思其故，当有憬然于实业之不当偏重，而文科之不行轻视者矣。 三曰不讲求祖国之文字学术。今留学界之大病，在于数典忘祖。吾见有毕业高校而不能执笔作一汉文家书者矣，有毕业高校而不能自书其名者矣，有毕业工科而不知中国有佛道二教者矣。吾不云乎，留学者，过渡之舟楫也。留学生者，篙师也，舵工也。舟楫具矣，篙师舵工毕登矣，而无帆、无舵、无篙、无橹，终不能行也。祖国之语言文字，乃留学生之帆也，舵也，篙也，橹也。帆飞篙折，舵毁橹废，则茫无涯际之大海，又安所得渡耶准使彼岸问津人，望眼穿耳。吾以为留学生而不讲习祖国文字，不知祖国学术文明，其流弊有二： （一）无自尊心。英人褒克有言曰：人之爱国，必其国有可爱者存耳。今吾国留学生，乃不知其国古代文化之发达，文学之美丽，历史之光荣，民俗之敦厚，一入他国，目眩于其物质文明之进步，则惊羡颠倒，以为吾国视此真有天堂地狱之别。于是由惊羡而艳羡，由艳羡而鄙弃故国，而出主子奴之势成矣。于是人之唾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