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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年散文汪曾祺.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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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年散文汪曾祺.docx

    2022年散文汪曾祺 20世纪40年头汪曾祺在文坛崭露头角,60年头创作被迫中断,80年头初期重返文坛。横跨三个时期的汪曾祺,写作虽有断裂,但其内在的写作特点及其所关注的对象却保持了相对的统一。下面就是学习啦我给大家整理的散文汪曾祺,希望大家喜爱。 散文汪曾祺一: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 沈先生在联大开过三门课:各体文习作、创作实习和中国小说史。三门课我都选了,各体文习作是中文系二年级必修课,其余两门是选修,西南联大的课程分必修与选修两种。中文系的语言学概论、文字学概论、文学史(分段)是必修课,其余大都是任凭学生自选。诗经、楚辞、庄子、昭明文选、唐诗、宋诗、词选、散曲、杂剧与传奇选什么,选哪位教授的课都成。但要凑够肯定的学分(这叫学分制)。一学期我只选两门课,那不行。自由,也不能自由到这种地步。 创作能不能教?这是一个世界性的争辩问题。许多人认为创作不能教。我们当时的系主任罗常培先生就说过:高校是不培育作家的,作家是社会培育的。这话有道理。沈先生自己就没有上过什么高校。他教的学生后来成为作家的,也极少。但是也不是肯定不能教。沈先生的学生现在能算是作家的,也还有那么几个。问题是由什么样的人来教,用什么方法教。现在的高校里很少开创作课的,缘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教。间或有高校开这门课的,收效甚微,缘由是教得不甚得法。 教创作靠讲不成。假如在课堂上讲鲁迅先生所讥笑的小说作法之类,讲如何作人物肖像,如何描写环境,如何结构,结构有几种攒珠式的、桔瓣式的那是要误人子弟的。教创作主要是让学生自己写。沈先生把他的课叫做习作、实习很能说明问题。假如要讲,那讲要在写之后。就学生的作业,讲他的得失。教授先讲一套,放学生照猫画虎,那是行不通的。 沈先生是不赞成命题作文的,学生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但有时在课堂上也出两个题目。沈先生出的题目都特别详细。我记得他曾给我的上一班同学出过一个题目:我们的小庭院有什么,有几个同学就这个题目写了相当不错的散文,都发表了。他给比我低一班的同学曾出过一个题目:记一间屋子里的空气!我的那一班出过些什么题目,我倒不记得了。沈先生为什么出这样的题目?他认为:先得学会车零件,然后才能学组装。我觉得先作一些这样的片段的习作,是有好处的,这可以熬炼基本功。现在有些青年文学爱好者,往往一上来就写大作品,篇幅很长,而功力不够,缘由就在零件车得少了。 沈先生的讲课,可以说是毫无系统。前已说过,他大都是看了学生的作业,就这些作业讲一些问题。他是经过一番思索的,但并不去翻阅许多参考书。沈先生读许多书,但从不引经据典,他总是凭自己的直觉说话,从来不说阿里斯多德怎么说,福楼拜怎么说、托尔斯泰怎么说、高尔基怎么说。他的湘西腔调很重,声音又低,有些学生听了一堂课,往往觉得不知道听了一些什么。沈先生的讲课是特别谦抑,特别自制的。他不用手势,没有任何舞台道白式的腔调,没有一点哗众取宠的江湖气。他讲得很恳切,甚至很天真。但是你要是真正听懂了他的话,听懂了他的话里并未发挥罄尽的余意,你是会受益匪浅,而且会终生受用的。听沈先生的课,要像孔子的学生听孔子讲话一样:举一隅而三隅反。 沈先生讲课时所说的话我几乎全都忘了(我这人从来不记笔记)!我们有一个同学把闻一多先生讲唐诗课的笔记记得极具体,现已整理出版,书名就叫闻一多论唐诗,很有学术价值,就是不知道他把闻先生讲唐诗时的神气登记来了没有。我假如把沈先生讲课时的精辟见解登记来,也可以成为一本沈从文论创作。惋惜我不是这样的有心人。 沈先生关于我的习作讲过的话我只记得一点了,是关于人物对话的。我写了一篇小说(内容早已遗忘干净),有很多对话。我竭力把对话写得美一点,有诗意,有哲理。沈先生说:你这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慧脑壳打架!从今我知道对话就是人物所说的普一般通的话,要尽量写得朴实。不要哲理,不要诗意。这样才真实。 沈先生常常说的一句话是:要贴到人物来写。许多同学不懂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以为这是小说学的精髓。据我的理解,沈先生这句极其简略的话包含这样几层意思:小说里,人物是主要的,主导的;其余部分都是派生的,次要的。环境描写、作者的主观抒情、争论,都只能附着于人物,不能和人物游离,作者要和人物同呼吸、共哀乐。作者的心要随时紧贴着人物。什么时候作者的心贴不住人物,笔下就会浮、泛、飘、滑,花里胡哨,故弄玄虚,失去了诚意。而且,作者的叙述语言要和人物相协调。写农夫,叙述语言要接近农夫;写市民,叙述语言要近似市民。小说要避开学生腔。 我以为沈先生这些话是浸透了淳朴的现实主义精神的。 沈先生教写作,写的比说的多,他经常在学生的作业后面写很长的读后感,有时会比原作还长。这些读后感有时评析本文得失,也有时从这篇习作说开去,谈及有关创作的问题,见解精到,文笔讲究。一个作家应当不论写什么都写得讲究。这些读后感也都没有保存下来,否则是会比废邮存底还有看头的。惋惜! 沈先生教创作还有一种方法,我以为是行之有效的,学生写了一个作品,他除了写很长的读后感之外,还会介绍你看一些与你这个作品写法相近似的中外名家的作品。记得我写过一篇不成熟的小说灯下,记一个店铺里上灯以后各色人的活动,无主要人物、主要情节,散散漫漫。沈先生就介绍我看了几篇这样的作品,包括他自己写的腐烂。学生看看别人是怎样写的,自己是怎样写的,对比借鉴,是会有进步的。这些书都是沈先生找来,带给学生的。因此他每次上课,走进教室里时总要夹着一大摞书。 沈先生就是这样教创作的。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教创作。我希望现在的高校里教创作的老师能用沈先生的方法试一试。 学生习作写得较好的,沈先生就做主寄到相熟的报刊上发表。这对学生是很大的激励。多年以来,沈先生就干着给别人的作品找地方发表这种事。经他的手介绍出去的稿子,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了。我在一九四六年前写的作品,几乎全都是沈先生寄出去的。他这辈子为别人寄稿子用去的邮费也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目了。为了防止超重太多,节约邮费,他大都把原稿的纸边裁去,只剩下纸芯。这当然不大好看。但是抗战时期,百物昂贵,不能不打这点小算盘。 沈先生教书,但愿学生省点事,不怕自己麻烦。他讲中国小说史,有些资料不易找到,他就自己抄,用夺金标毛笔,筷子头大的小行书抄在云南竹纸上。这种竹纸高一尺,长四尺,并不裁断,抄得了,卷成一卷。上课时分发给学生。他上创作课夹了一摞书,上小说史时就夹了好些纸卷。沈先生做事,都是这样,一切自己动手,细心耐烦。他自己说他这种方式是手工业方式。他写了那么多作品,后来又写了许多大部头关于文物的著作,都是用这种手工业方式搞出来的。 沈先生对学生的影响,课外比课堂上要大得多。他后来为了躲避日本飞机空袭,全家移住到呈贡桃园,每星期上课,进城住两天。文林街二十号联大教职员宿舍有他一间屋子。他一进城,宿舍里几乎从早到晚都有客人。客人多半是同事和学生,客人来,大都是来借书,求字,看沈先生收到的珍宝,谈天。 沈先生有许多书,但他不是藏书家,他的书,除了自己看,是借给人看的。联大文学院的同学,多数手里都有一两本沈先生的书,扉页上用淡墨签了上官碧的名字。谁借了什么书,什么时候借的,沈先生是从来不记得的。直到联大复员,有些同学的行装里还带着沈先生的书,这些书也就随之而漂流到四面八方了。沈先生书多,而且很杂,除了一般的四部书、中国现代文学、外国文学的译本,社会学、人类学、黑格尔的小逻辑、弗洛伊德、亨利詹姆斯、道教史、陶瓷史、髹饰录、糖霜谱兼收并蓄,五花八门。这些书,沈先生大都仔细读过。沈先生称自己的学问为杂学问。一个作家读书,是应当杂一点的。沈先生读过的书,往往在书后写两行题记。有的是记一个日期,那每天气如何,也有时发一点感慨。有一本书的后面写道:某月某日,见一大胖女人从桥上过,心中非常难受。这两句话我始终记得,可是始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胖女人为什么使沈先生非常难受呢? 沈先生对打扑克简直是痛恨。他认为这样地消耗时间,是不行宽恕的。他曾随几位作家到井冈山住了几天。这几位作家成天在宾馆里打扑克,沈先生说起来就很生气:在这种地方,打扑克!沈先生小小年纪就学会掷骰子,各种赌术他也都明白,但他后来不玩这些。沈先生的消遣,除了看看电影,就是写字。他写章草,笔稍偃侧,起笔不用隶法,收笔稍尖,自成一格。他喜爱写窄长的直幅,纸长四尺,阔只三寸。他写字不择纸笔,常用糊窗的高丽纸。他说:我的字值三分钱!从前要求他写字的,他几乎有求必应。近年有病,不能握管,沈先生的字变得很宝贵了。 沈先生后来不写小说,搞文物探讨了,国外、国内,许多人都觉得很惊奇。熟识沈先生的历史的人,觉得并不惊奇。沈先生年轻时就对文物有极其深厚的爱好。他对陶瓷的探讨甚深,后来又对丝绸、刺绣、木雕、漆器都有广博的学问。沈先生探讨的文物基本上是手工艺制品。他从这些工艺品看到的是劳动者的创建性。他为这些美丽的造型、不行思议的色调、奇妙精致的技艺发出的惊羡,是对人的惊羡。他酷爱的不是物,而是人,他对一件工艺品的孩子气的天真激情,使人感动。我曾戏称他搞的文物探讨是抒情考古学。他八十岁生日,我曾写过一首诗送给他,中有一联:玩物从来非丧志,著书老去为抒情,是记实。他有一阵在昆明收集了许多耿马漆盒。这种黑红两色刮花的圆形缅漆盒,昆明多的是,而且很便宜。沈先生一进城就到处逛地摊,选买这种漆盒。他屋里装甜食点心、装文具邮票的,都是这种盒子。有一次买得一个直径一尺五寸的大漆盒,一再抚摩,说:这可以作一期红黑杂志的封面!他买到的缅漆盒,除了自用,大多数都送人了。有一回,他不知从哪里弄到许多土家族的桃花布,摆得一屋子,这间宿舍成了一个展览室。来看的人许多,沈先生于是很欢乐。这些挑花图案天真稚气而秀雅生动,的确很美。 沈先生不长于讲课,而擅长谈天。谈天的范围很广,时局、物价谈得较多的是风景和人物。他几次谈及玉龙雪山的杜鹃花有多大,某处高山绝顶上有一户人家,就是这样一户!他谈某一位老先生养了二十只猫。谈一位探讨东方哲学的先生跑警报时带了一只小皮箱,皮箱里没有金银财宝,装的是一个聪慧女人写给他的信。谈徐志摩上课时带了一个很大的烟台苹果,一边吃,一边讲,还说:中国东西并不都比外国的差,烟台苹果就很好!谈梁思成在一座塔上测绘内部结构,差一点从塔上掉下去。谈林徽因发着高烧,还躺在客厅里和客人谈文艺。他谈得最多的也许是金岳霖。金先生终生未娶,长期独身。他养了一只大斗鸡。这鸡能把颈项伸到桌上来,和金先生一起吃饭。他到处搜罗大石榴、大梨。买到大的,就拿去和同事的孩子的比,比输了,就把大梨、大石榴送给小挚友,他再去买!沈先生谈及的这些人有共同特点。一是都对工作、对学问酷爱到了痴迷的程度;二是为人天真到像一个孩子,对生活充溢爱好,不管在什么环境下恒久不消沉懊丧,无机心、少俗虑。这些人的气质也正是沈先生的气质。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沈先生谈及熟挚友时总是很有感情的。 文林街文林堂旁边有一条小巷,也许叫作金鸡巷,巷里的小院中有一座小楼。楼上住着联大的同学:王树藏、陈蕴珍(萧珊)、施载宣(萧荻)、刘北汜。当中有个小客厅。这小客厅常有熟同学来喝茶闲聊,成了一个小小的沙龙。沈先生常来坐坐。有时还把他的挚友也拉来和大家谈谈。老舍先生从重庆过昆明时,沈先生曾拉他来谈过小说和戏剧。金岳霖先生也来过,谈的题目是小说和哲学。金先生是搞哲学的,主要是搞逻辑的,但是读许多小说,从普鲁斯特到江湖奇侠传。小说和哲学这题目是沈先生给他出的。不料金先生讲了半天,结论却是:小说和哲学没有关系。他说红楼梦里的哲学也不是哲学。他谈到兴浓处,突然停下来,说:对不起,我这里有个小动物!说着把右手从后脖领伸进去,捉出了一只跳蚤,甚为得意。我们问金先生为什么搞逻辑,金先生说:我觉得它很好玩! 沈先生在生活上极不讲究。他进城没有正经吃过饭,大都是在文林街二十号对面一家小米线铺吃一碗米线。有时加一个西红柿,打一个鸡蛋。有一次我和他上街闲逛,到玉溪街,他在一个米线摊上要了一盘凉鸡,还到旁边茶馆里借了一个盖碗,打了一碗酒。他用盖碗盖子喝了一点,其余的都叫我一个人喝了。 沈先生在西南联大是一九三八年到一九四六年。一晃,四十多年了! 1986.1.2.上午 散文汪曾祺二:金岳霖先生 西南联大有很多很好玩的教授,金岳霖先生是其中的一位。金先生是我的老师沈从文先生的好挚友。沈先生当面和背后都称他为老金。也许时常来往的熟挚友都这样称呼他。 关于金先生的事,有一些是沈先生告知我的。我在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一文中提到过金先生。有些事情在那篇文章里没有写进,觉得还应当写一写。 金先生的样子有点怪。他常年戴着一顶呢帽,进教室也不脱下。每一学年起先,给新的一班学生上课,他的第一句话总是:我的眼睛有毛病,不能摘帽子,并不是对你们不敬重,请宽恕。他的眼睛有什么病,我不知道,只知道怕阳光。 因此他的呢帽的前檐压得比较低,脑袋总是微微地仰着。他后来配了一副眼镜,这副眼镜一只的镜片是白的,一只是黑的。这就更怪了。后来在美国讲学期间把眼睛治好了,好一些,眼镜也换了,但那微微仰着脑袋的姿态始终还没有变更。他身材相当高大,常常穿一件烟草黄色的麂皮夹克,天冷了就在里面围一条很长的驼色的羊绒围巾。联大的教授穿衣服是各色各样的。闻一多先生有一阵穿一件式样过时的灰色旧夹袍,是一个亲戚送给他的,领子很高,袖口极窄。联大有一次在龙云的长子、蒋介石的干儿子龙绳武家里开校友会,龙云的长媳是清华校友,闻先生在会上大骂蒋介石,王八蛋!混蛋!那天穿的就是这件高领窄袖的旧夹袍。 朱自清先生有一阵披着一件云南赶马人穿的蓝色毡子的一口钟。除了体育教员,教授里穿夹克的,似乎只有金先生一个人。他的眼神即使是到美国治了后也还是不大好,走起路来有点深一脚浅一脚。他就这样穿着黄夹克,微仰着脑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联大新校舍的一条土路上走着。 金先生教逻辑。逻辑是西南联大规定文学院一年级学生的必修课,班上学生许多,上课在大教室,坐得满满的。在中学里没有听说有逻辑这门学问,大一的学生对这课很有爱好。金先生上课有时要提问,那么多的学生,他不能都叫得上名字来,联大是没有点名册的,他有时一上课就宣布:今日,穿红毛衣的女同学回答问题。 于是全部穿红衣的女同学就都有点惊慌,又有点兴奋。那时联大女生在蓝阴丹士林旗袍外面套一件红毛衣成了一种风气。穿蓝毛衣、黄毛衣的极少。问题回答得流利清晰,也是件出风头的事。金先生很留意地听着,完了,说:Yes!请坐! 学生也可以提出问题,请金先生解答。学生提的问题深浅不一,金先生有问必答,很耐性。有一个华侨同学叫林国达,操广东一般话,最爱提问题,问题大都奇惊奇怪。他也许觉得逻辑这门学问是挺玄的,应当提点怪问题。有一次他又站起来提了一个怪问题,金先生想了一想,说:林国达同学,我问你一个问题:Mr.林国达is perpenticular to the blackboard(林国达君垂直于黑板),这什么意思? 林国达傻了。林国达当然无法垂直于黑板,但这句话在逻辑上没有错误。 林国达游泳淹死了。金先生上课,说:林国达死了,很不幸。这一堂课,金先生始终没有笑容。 有一个同学,也许是陈蕴珍,即萧珊,曾问过金先生:您为什么要搞逻辑?逻辑课的前一半讲三段论,大前提、小前提、结论、周延、不周延、归纳、演绎还比较有意思。后半部全是符号,简直像高等数学。她的意思是:这种学问多么枯燥!金先生的回答是:我觉得它很好玩。 除了文学院大一学生必修逻辑,金先生还开了一门符号逻辑,是选修课。这门学问对我来说简直是天书。选这门课的人很少,教室里只有几个人。学生里最突出的是王浩。金先生讲着讲着,有时会停下来,问:王浩,你以为如何?这堂课就成了他们师生二人的对话。王浩现在在美国。前些年写了一篇关于金先生的较长的文章,也许是论金先生之学的,我没有见到。 王浩和我是相当熟的。他有个要好的挚友王景鹤,和我同在昆明黄土坡一个中学教学,王浩常来玩。来了,常打篮球。大都是吃了午饭就打。王浩管吃了饭就打球叫练盲肠。王浩的相貌颇土,脑袋很大,剪了一个光头,联大同学剪光头的很少,说话带山东腔调。他现在成了洋人美籍华人,国际知名的学者,我实在想象不出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前年他回国讲学,托一个同学要我给他画一张画。我给他画了几个青头菌、牛肝菌,一根大葱,两头蒜,还有一块很大的宣威火腿。火腿是很少入画的。我在画上题了几句话,有一句是以慰王浩异国乡情。王浩的学问,原来是师承金先生的。一个人一生哪怕只教出一个好学生,也值得了。当然,金先生的好学生不止一个人。 金先生是探讨哲学的,但是他看了许多小说。从普鲁斯特到福尔摩斯,都看。听说他很爱看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有几个联大同学住在金鸡巷,陈蕴珍、王树藏、刘北汜、施载宣(萧荻)。楼上有一间小客厅。沈先生有时拉一个熟人去给少数爱好文学、写写东西的同学讲一点什么。金先生有一次也被拉了去。他讲的题目是小说和哲学。题目是沈先生给他出的。大家以为金先生肯定会讲出一番道理。不料金先生讲了半天,结论却是:小说和哲学没有关系。有人问:那么红楼梦呢?金先生说:红楼梦里的哲学不是哲学。他讲着讲着,突然停下来:对不起,我这里有个小动物。他把右手伸进后脖颈,捉出了一个跳蚤,捏在手指里看看,甚为得意。 金先生是个单身汉(联大教授里不少光棍,杨振声先生曾写过一篇嬉戏文章释鳏,在教授间传阅),无儿无女,但是过得自得其乐。他养了一只很大的斗鸡(云南出斗鸡)。这只斗鸡能把颈项伸上来,和金先生一个桌子吃饭。他到处搜罗大梨、大石榴,拿去和别的教授的孩子竞赛。比输了,就把梨或石榴送给他的小挚友,他再去买。 金先生挚友许多,除了哲学家的教授外,时常来往的,据我所知,有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沈从文,张奚若君子之交淡如水,坐定之后,清茶一杯,闲谈片刻而已。金先生对林徽因的谈吐才华,非常观赏。现在的年轻人多不知道林徽因。她是学建筑的,但是对文学的趣味极高,精于鉴赏,所写的诗和小说如窗子以外、九十九度中风格清爽,一时无二。林徽因死后,有一年,金先生在北京饭店请了一次客,老挚友收到通知,都纳闷:老金为什么请客?到了之后,金先生才宣布:今日是徽因的生日。 金先生晚年深居简出。毛主席曾经对他说:你要接触接触社会。金先生已经八十岁了,怎么接触社会呢?他就和一个蹬平板三轮车的约好,每天蹬着他到王府井一带转一大圈。 我想象金先生坐在平板三轮上东张西望,那情景肯定特别好玩。王府井人挤人,熙熙攘攘,谁也不会知道这位东张西望的老人是一位一肚子学问,为人天真、酷爱生活的大哲学家。 金先生治学精深,而著作不多。除了一本高校丛书里的逻辑,我所知道的,还有一本论道。其余还有什么,我不清晰,须问王浩。 我对金先生所知甚少。希望熟知金先生的人把金先生好好写一写。 联大的很多教授都应当有人好好地写一写。 1987年2月23日 散文汪曾祺三:茱萸小集二 在任何情形之下,那座小花园是我们家最亮的地方。虽然它的动人处不是,至少不仅在于这点。 每当家像一个概念一样出现于我的记忆之上,它的颜色是深厚的。 祖父年轻时建立的几进,是灰青色与褐色的。我自小哺育于这种安定与孤独里。报春花开放在这种背景前是好的。它不至被晒得那么多粉。当然报春花在我们那儿很少见,或许没有,不像昆明。 曾祖留下的则几乎是黑色的,一种类似眼圈上的黑色(不要说它是青的)里面充溢了影子。这些影子足以使供在神龛前的花消逝。晚间点上灯,我们常觉那些布灰布漆的大柱子始终伸拔到无穷高处。神堂屋里总挂一只鸟笼,我信任即是现在也挂一只的。那只青裆子恒久眯着眼假寐(我想它做个哲学家,好像身子太小了)。只有巳时将尽,它唱一会,洗个澡,抖下一团小雾在伸展到廊内片刻的夕阳光影里。 一下雨,什么颜色都郁起来,屋顶,墙,壁上花纸的图案,甚至鸽子:铁青子,瓦灰,点子,霞白。宝石眼的好处这时才显出来。于是我们,等斑鸠叫单声,在我们那个园里叫。等着一棵榆梅稍经一触,落下碎碎的瓣子,等着重新着色后的草。 我的脸上若有从童年带来的红色,它的来源是那座花园。 我的记忆有菖蒲的味道。然而我们的园里可没有菖蒲呵?它是哪儿来的,是哪些草?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但是我此刻把它们没有理由的纠在一起。 巴根草,绿茵茵,唱个唱,把狗听。每个小孩子都这么唱过吧。有时甚么也不做,我躺着,用手指绕住它的根,用一种不露锋芒的力气拉,听坚韧的根胡一处一处断。这种声音只有拔草的人自己才能听得。当然我嘴里是含着一根草了。草根的甜味和它的似有若无的水红色是一种自然的巧合。 草被压倒了。有时我的头动一动,倒下的草又渐渐站起来。我静静的凝视它,很久很久,看它的努力快要胜利时,又把头枕上去,嘴里叫一声嗯!有时,不在意,怜惜它的苦心,就算了。这种性格呀!那些草有时会吓我一跳的,它在我的耳根伸起腰来了,当我看天上的云。 我的鞋底是滑的,草磨得它发了光。 莫碰臭芝麻,沾惹一身,嗐,难闻死人。沾上身子,不要用手指去拈。用刷子刷。这种籽儿有带钩儿的毛,讨嫌死了。至今我不能遗忘它:因为我急于要捉住那个都溜(一种蝉,叫的最好听),我举着我的网,蹑手蹑脚,抄近路过去,循它的声音找着时,拍,得了。可是回去,我一身都是那种臭玩意。想想我捉过多少都溜! 我觉得虎耳草有一种腥味。 紫苏的叶子上的红色呵,暑假快过去了。 那棵大垂柳上经常有天牛,有时一个、两个的时候更多。它们总像有一桩事情要做,六只脚不停的运动,有时停下来,那动着的便是两根有节的触须了。我们以为天牛触须有一节它就有一岁。捉天牛用手,不是如何困难工作,即使它在树枝上转来转去,你等一个合适地点动手。常把颈项弄累了,但是悲观的时候很少。这小小生物完全如一个有教养惜身份的绅士,行动镇定自若,虽有翅膀可从不想到飞;即是飞,也不远。一捉住,它便吱吱扭扭的叫,表示不同意,然而行为依旧是温文尔雅的。黑地白斑的天牛最多,也有极奇丽颜色的。有一种还好像带点玫瑰香味。天牛的玩法是用线扣在颈项上看它走。令人想起不说也好。 蟋蟀已经变成大人玩意了。但是大人的爱好在斗,而我们对于捉蟋蟀的爱好唯恐要更大些。我看过一本秋虫谱,上面除了苏东坡米南宫,还有很多济颠和尚说的话,都神乎其神的不大好懂。捉到一个蟋蟀,我不能看出它颈子上的细毛是瓦青还是朱砂,它的牙是米牙还是菜牙,但我仍旧是那么高兴。听,哪里?这儿是的,这儿了!用草掏,手扒,水灌,嚯,蹦出来了。顾不得螺螺藤拉了手,扑,追着扑。有时正在外面玩得很好,突然想起我的蟋蟀还没喂呐,于是抓紧回家。我每吃一个梨,一段藕,吃石榴吃菱,都要分给它一点。正吃着晚饭,我的蟋蟀叫了。我会举着筷子听半天,听完了对父亲笑笑,得意极了。一捉蟋蟀,那就整个园子都得翻个身。我最怕翻出那种软软的鼻涕虫。可是堂弟有的是方法,撒一点盐,立即它就化成一摊水了。 有的蝉不会叫,我们称之为哑巴。捉到哑巴比捉到红娘更坏。但哑巴也有一种玩法。用两个马齿苋的瓣子套起它的眼睛,那是刚刚合适的,仿佛马齿苋的瓣子天生就为了这种用处才长成那么个小口袋样子,一放手,哑巴就始终向上飞,决不偏斜转弯。 蜻蜓一个个选定地方息下,天就快晚了。有一种通身铁色的蜻蜓,翅膀较窄,称鬼蜻蜓。看它款款的飞在墙角花阴,不知甚么道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好些年看不到土蜂了。这种蠢头蠢脑的家伙,我觉得它也在花朵上把屁股撅来撅去的,有点不配,因此经常愚弄它。土蜂是在泥地上掘洞当作窠的。看它从洞里把个有绒毛的小脑袋钻出来(那神气像个东张西望的近视眼),嗡,飞出去了,我便用一点点湿泥把那个洞封好,在原来的旁边给它重掘一个,等着,一会儿,它拖着肚子回来了,找呀找,找到我掘的那个洞,钻进去,看看,不对,于是在四近大找一气。我会看着它那副急样笑个半天。或者,干脆看它进了洞,用一根树枝塞起来,看它从别处开了洞再出来。好简单,可重见天日了,它老先生于是坐在新大门旁边息息,吹吹风。神情中好像是生了一点气,因为到这时已一声不响了。 祖母叫我们不要玩螳螂,说是它吃了土谷蛇的脑子,肚里会生出一种铁线蛇,缠到马脚脚就断,甚么东西一穿就过去了,穿到皮肉里怎么办? 它的眼睛如金甲虫,飞在花丛里五月的夜。 家乡的鸟呵。 我每天醒在鸟声里。我从梦里就听到鸟叫,直到我醒来。我听得出几种极熟识的叫声,那是每天都叫的,好像每天都在那个固定的枝头。 有时一只鸟冒冒失失飞进那个花厅里,于是大家抓紧关门,关窗子,叫卖,拍手,用书扔,竹竿打,甚至把自己帽子向空中摔去。可怜的东西这一来完全没了办法,只是横冲直撞的乱飞,碰在玻璃上,弄得一身蜘蛛网,最终也许都是从两椽之间空隙脱走。 园子里时时晒米粉,晒灶饭,晒碗儿糕。怕鸟来吃,都放一片红纸。为了这个警告,鸟儿按例就不来,我有时把红纸拿掉让它们大吃一阵,到觉得它们太不知足时,便大喝一声赶去。 我为一只鸟哭过一次。那是一只麻雀或是癞花。也不知从甚么人处得来的,高兴的了不得,把父亲不用的细篾笼子挑出一个最好的来给它住,配一个最好的雀碗,在插架上放了一个荸荠,安了两根风藤跳棍,整整忙了一半天。其次天起得特别早,把它挂在紫藤架下。正是花开的时候,我想是那全园最好的地方了。一切弄得妥妥当当后,独自还观赏了好半天,我上学去了。一放学,急急回来,带着书便去看我的鸟。笼子掉在地下,碎了,雀碗里还有半碗水,我的鸟,我的鸟呐!父亲正在给碧桃花接枝,听见我的声音,忙走过来,把笼子拿起来看看,说你挂得太低了,鸟在大伯的玳瑁猫肚子里了。哇的一声,我哭了。父亲推着我的头回去,一面说不羞涩,这么大人了。 有一年,园里突然来了很多夜哇子。这是一种鹭鹜属的鸟,灰白色,据说它们头上那根毛能破天风。所以有那么一种名,也许是因为它的叫声如此吧。家乡古话说这种鸟常带来幸运。我见它们吃吃喳喳做窠了,我去告知祖母,祖母去看了看,没有说什么话。我想起它们来了,也有一天会像来了一样又去了的。我尽想,从来处来,从去处去,一路走,一路望着祖母的脸。 园里什么花开了,经常是我第一个发觉。祖母的佛堂里那个铜瓶里的花经常是我换新。对于这个孝心的酬劳是有需掐花供奉时总让我去,父亲一醒来,一股香气透进帐子,知道桂花开了,他常是坐起来,抽支烟,看着花,很深远的想着甚么。冬天,下雪的冬天,一早上,家里谁也还没有起来,我常去园里摘一些冰心腊梅的朵子,再掺着鲜红的天竺果,用花丝穿成几柄,清水养在白磁碟子里放在妈(我的第一个继母)和二伯母妆台上,再去上学。我穿花时,服伺我的女佣人小莲子,常拿着掸帚在旁边看,她头上也常戴着我的花。 我们那里有这么个风俗,谁拿着掐来的花在街上走,是可以抢的,表姐姐们每带了花回去,必是坐车。她们一来,都得上园里看看,有甚么花开的正好,有时竟是特地为花来的。掐花的自然又是我。我乐于干这项差事。爬在海棠树上,梅树上,碧桃树上,丁香树上,听她们在下面说这枝,唉,这枝这枝,再过来一点,弯过去的,喏,唉,对了对了!冒一点险,用一点力,总给办到。有时我也贡献一点看法,以为某枝已经盛开,不两天就全落在台布上了,某枝花虽不多,样子却好。有时我陪花跟她们一道回去,路上望见有人看过这些花一眼,心里特别兴奋。遇到熟人同学,路上也会分一点给她们。 想起绣球花,必连带想起一双白缎子绣花的小拖鞋,这是一个小姑姑房中东西。那时候我们在一处玩,从来只叫名字,不叫姑姑。只有时写字条时如此称呼,而且写到这两个字时心里颇有种近于滑稽的感觉。我轻轻揭开门帘,她自己若是不在,我便看到这两样东西了。太阳照进来,令人明白感觉到花在吸着水,仿佛自己真共享到吸水的欢乐。我可以坐在她常坐的椅子上,随意找一本书看看,找一张纸写点甚么,或有心无意的画一个枕头花样,把一切再复原原来样子不留甚么痕迹,又自去了。但她大都能发觉谁来过了。到其次天遇到,必指着手说还当我不知道呢。你在我绷子上戳了两针,我要拆下重来了!那自然是吓人的话。那些绣球花,我差不多望见它们一点一点的开,在我看书作事时,它会无声的落两片在花梨木桌上。绣球花可由人工着色。在瓶里加一点颜色,它便会吸到花瓣里。除了大红的之外,别种颜色看上去都极自然。我们常以骗人说是新得的异种。这只是一种嬉戏,姑姑房里常供的仍是白的。为甚么我把花跟拖鞋画在一起呢?真不行解。姑姑已经嫁了,听说日子极不如意。绣球快开花了,昆明慢慢暖起来。 花园里旧有一间花房,由一个花匠管理。那个花匠仿佛姓夏。关于他的机伶促狭,和女人方面的恩怨,有些故事常为旧日佣仆谈起,但我只看到他常来要钱,样子非常狼狈,局局促促,躲避人的眼睛,尤其是说他的故事的人的。花匠离去后,花房也跟着改造园内房屋而拆掉了。那时我相识花名极少,只记得黄昏时,夹竹桃特殊红,我突然又胆怯起来,急急走回去。 我爱逗弄含羞草。触遍全部叶子,看都合起来了,我自低头看我的书,偷眼瞧它一片片的开张了,再猝然又来一下。他们都说这是不好的,有甚么不好呢。 荷花像是清明栽种。我们吃吃螺蛳,抹抹柳球,便可看佃户把马粪倒在几口大缸里盘上藕秧,再盖上河泥。我们在泥里找蚬子,小虾,觉得这些东西搬了这么一次家,是特别惊奇好玩的事。缸里泥晒干了,便加点水,一次又一次,有一天,紫红色的小觜子冒出来了水面,夏天就来了。赞美第一朵花。荷叶上花拉花响了,母亲便把雨伞寻出来,小莲子会给我送去。 大雨突然来了。一个青色的闪照在槐树上,我抓紧跑到柴草房里去。那是距我所在处最近的房屋。我爬上堆近屋顶的芦柴上,听水从高处流下来,响极了,訇,空心的老桑树倒了,葡萄架塌了,我的四近越来越黑了,雨点在我头上乱跳。突然一转身,墙角两个碧绿的东西在发光!哦,那是我常望见的老猫。老猫又生了一群小猫了。原来它每次生养都在这里。我看它们攒着吃奶,听着雨,雨渐渐小了。 那棵龙爪槐是我一个人的。我熟识它的一切好处,知道哪个枝子适合哪种姿态。云从树叶间过去。壁虎在葡萄上爬。杏子熟了。何首乌的藤爬上石笋了,石笋那么黑。蜘蛛网上一只苍蝇。蜘蛛呢?花天牛半天吃了一片叶子,这叶子有点甜么,那么嫩。金雀花那儿好喧闹,多少蜜蜂!波,金鱼吐出一个泡,破了,下午我们去捞金鱼虫。香橼花蒂的黄色仿佛有点愁闷,别的花是飘下,香橼花是掉下的,花落在草叶上,草略微低头又弹起。大伯母掐了枝珠兰戴上,回去了。大伯母的女儿,堂姐姐看金鱼,望见了自己。石榴花开,玉兰花开,祖母来了,莫掐了,回去看看,瓶里是甚么?我下来了,下来扶您。 槐树种在土山上,坐在树上可望见隔壁佛院。看不见房子,看到的是关着的那两扇门,关在门外的一片田园。门里是甚么岁月呢?钟鼓整日敲,那么悠徐,那么单调,门开时,小尼姑来抱一捆草,打两桶水,随即又关上了。水东东的滴回井里。那边有人看我,我忙把书放在眼前。 家里宴客,晚上小方厅和花厅有人吃酒打牌(我记得有个人吹得极好的笛子)。灯光照到花上,树上,令人极高兴也非常愁闷。点一个纱灯,从家里到园里,又从园里到家里,我一晚上总不知走了多数趟。有亲戚来去,多是我照路,说哪里高,哪里低,哪里上阶,哪里下坎。若是姑妈舅母,则多是扶着我肩膀走。人影人声都如在梦中。但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平日夜晚园子是锁上的。 小时候胆小胆怯,黑的,树影风声,令人却步。而且信任园里有个白胡子老头子,一个土地花神,晚上会出来,在那个土山后面,花树下,冉冉的转圈子,见人也不避让。 有一年夏天,我已经像个大人了,天气郁闷,心上另外又有一点小事使我睡不着,半夜到园里去。一进门,我就停住了。我望见一个火星。咳嗽一声,招我前去,原来是我的父亲。他也正因为睡不着觉在园中徘徊。他让我抽一支烟(我刚会抽烟),我搬了一张藤椅坐下,我们始终没有说话。那一次,我感觉我跟父亲靠得近极了。 四月二日。月光清极。夜气大凉。好像该再写一段作为收尾,但又似无须了。便这样吧,日后再说。逝者如斯。 看过散文汪曾祺的人还看了: 1.散文大家汪曾祺经典散文举荐 2.散文大家汪曾祺散文举荐 3.散文大家汪曾祺经典散文 4.汪曾祺关于美食经典散文 5.汪曾祺关于美食经典散文举荐 第25页 共25页第 25 页 共 25 页第 25 页 共 25 页第 25 页 共 25 页第 25 页 共 25 页第 25 页 共 25 页第 25 页 共 25 页第 25 页 共 25 页第 25 页 共 25 页第 25 页 共 25 页第 25 页 共 2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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