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辑：姽婳词三首-《红楼梦》诗词曲赋选讲.docx

第35辑：婉姬词三首婉姬词三首（第七十八回）【说明】贾政与众幕友谈及恒王与林四娘故事，称其“风流隽逸，忠义感慨”，“最是千古佳谈"，命贾兰、贾环和宝 玉各吊一首。贾政所表达的情节是作者利用了旧有明代传说史事而加工改缉的。“媚婀（音鬼画）”一词初见于宋 玉神女赋，形容女子美好贞静，所以小说中说，加以“将军”二字更见奇妙。其一（贾兰）婉姬将军林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捐躯自报恒王后，此日青州土亦香！【注释】“捐躯”二句一一自从林四娘为报答恒王对她的恩宠而抛掉自己生命的那一天之后，青州地方的泥土也是香的 了。“土亦香”各种脂本都一致，程高本作“土尚香”，不对。“此日”并非“今天”，而是指“捐躯”的“那一 天”，所以不该用“尚”字。诗句语法常与口语有别，这两句应如上面所解说的。青州，府名，在山东，明初改益 都路置，治所在益都（今益都县）。其二（贾环）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自谓酬王德，语能复寇仇？谁题忠义墓，千古独风流！【注释】红粉、将军一一皆指林四娘。上句是写恒王生前，下句是为恒王死后。意未休，心中愤怒不止。说能一一怎能。戚序本、程高本作“谁能”，连上句意，贾环说她本为道义上酬德，非真能有所作为，以“说” 字为是，从庚辰本。谁题一一程高本作“好题”，戚序本作“诗题”，从庚辰本。这两句中“风流”、“忠义”、“千占”等词， 全搬用贾政称道林四娘的话。其三（贾宝玉）恒王好武兼好色，遂教美女习骑射;极歌艳舞不成欢, 眼前不见尘沙起, 叱咤时闻口舌香, 丁香结子芙蓉绦, 战罢夜阑心力怯, 明年流寇走山东, 王率天兵思剿减, 腥风吹折陇中麦,极歌艳舞不成欢, 眼前不见尘沙起, 叱咤时闻口舌香, 丁香结子芙蓉绦, 战罢夜阑心力怯, 明年流寇走山东, 王率天兵思剿减, 腥风吹折陇中麦,列阵挽戈为自得。 将军俏影红灯里; 霜矛雪剑娇难举。 不系明珠系宝刀； 脂痕粉渍污鲸绡。 强吞虎豹势如蜂; 一戈再战不成功; 日照旌旗虎帐空。青山寂寂水嘶嘶，正是恒王战死时;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育昏鬼守尸;纷纷将士只保身，青州眼见皆灰尘。 不期忠义明闺阁，愤起恒王得意人; 恒王得意数谁行？婉姬将军林四娘; 号令秦姬驱赵女，才发桃艳李临疆场。纺鞍有泪春愁重, 胜负自难先预定, 贼势猖獗不可敌, 马践胭脂骨髓香, 星驰时报入京师, 天子惊慌愁失守, 何事文武立朝纲, 我为四娘长叹息,铁甲无声夜气凉； 誓盟生死报前王。 柳折花残血凝碧； 魂依城郭家乡隔。 谁家儿女不伤悲！ 此时文武皆垂首。 不及闺中林四娘？ 歌成余意尚傍徨!【注释】“秣歌”二句一一，恒王对美女歌舞已引不起兴趣，倒对她们列队弄枪洋洋自得。尘沙起一一指发生战争。“叱咤”句一一作者的友人敦诚鹅鹑庵笔尘：“吾宗紫幢居士丽人诗中有脂香随语过之句，较之 夜深私语口脂香'（按：白居易江南喜逢萧九彻五十韵中诗句。'夜深'原作'倚笑。）尤觉艳媚无痕。” 但小说中诗句并非沿袭。叱咤，呼喊，吆喝。丁香结子一一状如丁香花蕾的扣结。芙蓉绦，色如芙蓉的丝带。战罢一一习战结束。夜阑一一夜深。鲸绡一一手帕。流寇一一流窜的盗贼。亦常作为对农民起义军的诬蔑称呼。走一一奔驰。山东一一太行山以东。强吞虎豹一一即强吞如虎豹。虎帐一一军中主将所在的帐幕。撕撕一一水声。不期一一想不到。忠义明闺阁一一即闺阁明忠义。数谁行（音航）一一要算哪一个。行，语助词，用于自称、人称各词之后。秦姬、赵女一一泛指美女。古人常说秦国和燕、赵多佳人。秦、赵非实指。姬，古时妇人的美称。驱，率队进 军。血凝碧一一庄子外物：“在弘死于属，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后多以“碧血”说效忠死节者。星驰一一指使者快马如流星奔驰。余意尚傍徨一一尚有未能尽言的感慨留在心中不去。【赏析】媚姬词突出地表现了曹雪芹政治观点上的矛盾：他一方面不满封建制度，一方面又想“补天”；一方面憎 恶政治腐败、现实黑暗，一方面又为清帝国的命运担忧，为本阶级的没落哀伤；一方面同情奴隶们的痛苦和屈辱， 为受冤遭迫害者提出强烈的控诉，一方面又主张“清清白白”地做人，“守着多大碗儿吃多大碗的饭”，反对奴隶 们用暴力来推翻现存的制度、争取自身的解放。在媚姬词中，他以当今皇帝褒奖前代所遗落的可嘉人事为名， 指桑骂槐，揭露和嘲笑当朝统治者的昏庸腐朽和外强中干的虚弱本质：“天子惊慌恨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何事 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 ”这无疑是大胆的。但是，把封建王朝在农民起义风暴的猛烈扫荡下的土崩瓦解看 成是一场灾难，把向革命势力作拚死顽抗的林四娘当作巾帼英雄而大加赞美，这又说明曹雪芹并没有完全背叛自己 的阶级。清代康熙之后，政治上转向黑暗，随着农民与地主阶级的矛盾斗争日益激化，农村中的夺粮、抗祖和“抢田夺 地”的斗争也此起彼伏，大规模农民起义的条件虽那么尚未成熟，但已在酝酿之中。封建地主阶级中一些对现实比拟 有清醒认识的人，开始担忧像前代青州唐赛儿以至李自成那样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不久就会重新出现，哀叹没有人 能“挽狂澜于既倒”。媚姬词正反映了这种深怀隐忧的没落阶级的思想情绪。脂砚斋在小说写到“黄巾、赤眉一干流贼余党”时曾加批语，以为不能实看这些话，否那么，“便呆矣”，还说 “此书全是如此，为混人也。”因而，目前有些研究红学和史学的同志认为，从史事看，林四娘应死于抗清，“非 与义军为敌者”（周汝昌同志红楼梦新证第二三O页），此诗实“与义军无关”，“对立面为侵扰青州之清 军”，这样写是为“避清帝爪牙之耳目”，或者更肯定地认为“是指崇祯十五年十二月清军在未入关前一次入侵明 境山东青州之事。（引自徐恭时同志一九七六年八月三十一日来信）。此说，不仅关系到作者对农民起义的政治 立场问题，也关系到这位满族子弟会不会存在某些反满意识的问题。这是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的。撇开隐写史实的深意探索不谈，还想再说几句有关小说人物形象的话。婉姬词这段情节在小说描述晴雯之 死的过程中是强行 插入的，给人以一种彷佛是游离的、节外生枝的感觉。宝玉吊晴雯扑了空回来，就被叫去做吊 林四娘的诗，做成媚姬词，作者连过渡的文字也不要，紧接着就让他撰写芙蓉女儿诔，这一切都显然是有 用意的，那就是通过诗来暗示诔文中所包含的政治寄托。然而，把一个以生命去酬答平日恩宠的贵族姬妾与一个遭 封建势力迫害而死的女奴放在一起写，以便作某种类比的意图，从阶级观点来看实在是有问题的。它同样清楚地表 明了曹雪芹思想中所存在的深刻矛盾。附录：有关林四娘资料选录红楼梦小说有咏林四娘事，彼亦实有其人。王渔洋池北偶谈云：“闽陈钥字绿崖，观察青州。一日， 燕坐斋中，忽有小鬟年可十四五，姿首甚美，褰帘日：'林四娘见。'逡巡间，四娘已至前万福，蛮髻朱衣，绣半 臂，凤髯，腰佩双剑。自言'故衡王宫嫔也，生长金陵，衡王以千金聘妾入后宫，宠绝伦辈，不幸早死，殡于宫中。 不数年国破，遂北去。妾魂魄犹恋故墟，今宫殿荒芜，聊欲假君亭馆延客，愿无疑焉。'自是日必一至。久之，设 具宴陈，嘉肴旨酒，不异人世，亦不知从何至也。酒酣，表达宫中旧事，悲不自胜，引节而歌，声甚哀怨，举坐沾 衣罢酒。一日，告陈言当往终南山，自后遂绝。有诗一卷，其一云：'静锁深宫忆往年，楼台蓟鼓遍烽烟。红颜力 弱难为厉，黑海心悲只学禅。细读莲华千百偈，闲看贝叶两 三篇。梨园高唱兴亡事，君试听之亦惘然。'”是林 四娘事甚奇，而云早死殡于宫中，那么与小说家言不甚合，或传闻异词乎？考之明史，宪宗之子佑禅封衡王，就 藩青州，其玄孙常懿万历二十四年袭封，不载所终。林四娘所云国破北去者，即斯人矣。（俞檄俞楼杂纂壶东漫录）按：蒲松龄聊斋志异中尚有林四娘一篇，见张友鹤辑校“三会”本，里仁书局1982年版卷二286页。 篇后附有清德州卢雅雨山左诗钞中一段文字，乃采自池北偶谈而稍异，兹不录。又有林西仲（云铭）林 四娘记一文，因所记离曹雪芹小说所述情节甚远，亦不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