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人体的机器.docx

2022年人体的机器我很喜爱跟医生闲聊，因为他们常能讲出蛮“唯物”的道理，在我这个相当唯心的人听起来，有一种特别的刺激，也能帮助反省。其好用“唯物”这个词是不够精确的，倒不如说是“很实际”，他们常把人的身体当成一架机器，坏了就要修理，不修就会出问题，甚至连心情的改变，都能用科学的方法来分析。譬如说从检查身体里某种化学成份的含量，能预知一个人自杀的倾向；从染色体的排列异样，分析出与犯罪的关系。甚至连梵高（Vincent Vangogh）作画的剧烈色调，都有医学界的人认为与他用的治疗药物，所造成的刺激有关。于是当我们把出了问题的灵肉之躯带到医生面前，他们很可能把它当作“物”来分析探讨，对准那出了问题的地方修理、治疗。昨天晚上，纽约闻名的艺术保藏家杨恩胜医生到画室来闲聊，便又带给了我一些新的感动，他说：“很多画家，你看他老年的作品不怎么样，却绝不能否定他，因为假如拿出他中年期的作品来看，可能好得不得了，这有什么方法呢？人的身体是有限的，譬如我年轻的时候记忆好极了，可是现在叫我记东西，却得拿出本子写，因为动不动就忘。当一个画家的身体状况变更，视力不行了，手颤抖了，体力差了，当然画风也得改！年轻时画工笔勾画花鸟，这时难免要改为粗笔写意，甚至泼墨。所以一个时期画一个时期的东西。少年时不必装老，老年时也不要强作少年。一个人的艺术地位，是要以他各个时期的不同成就来衡量的。”他的这段话使我想起有一次诗人挚友聚会，大家都有个感觉，就是成年时作品所运用的词汇和典故，尽然大部分是学生时代习得的。中年以后，尽管汲取的不少，也试图强记一些东西，却难得有多少能自自然然地流到笔端。我也的确发觉，由于国内的教科书是统一的，每几年会有些更动。尽然由记者或作家们写稿时所用的词语，常能分析出他们大约是那一年次的。因为同时间学到的东西，尤其是古文中的特别句法和词汇，很自然地被带入他们的作品之中。此外你会发觉，年轻时喜爱用险怪艰涩词句的作家，往往到了老年变得平易，这一方面因为他们的人生境界高了，不再须要卖弄渊博。另一方面，更由于经过岁月的过滤、遗忘，自然留下那最常用、最好用，也最真实的东西。他们的作品的确不再绮丽、辛辣、诡谲，而变得平淡，但是平淡得妙，仿佛摇篮边母亲的话，更能干脆触动我们的心灵。问题是，他们假如没有少年时的饱学，青年时的峭拔，中年时的雄浑，就不行能有老年时的平淡入妙。我觉得人生就像是开矿淘金。像你的这个年龄，体力、记忆力都强，就要努力地挖掘，尽量地汲取，不要怕脑子装不下、库房不够大，而当生怕不足地充溢，真正做到博学强记。青年期则是将矿砂分类、学问分门的阶段，也就是起先求精。到了中年，虽然看来拥有的矿砂愈来愈少，却正是你体力可以处理的量，也正是你可以运用充分阅历，提炼出纯金的时刻。至于老年呢？那是你可以把纯金打造成精致艺术品的时候。在打造的过程中，那金的重量不会增加，甚至可能因为切割烧熔而损失，却能进入更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