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语文备考之文本细读：飞到镜湖却为何还要爬上天姥山？《梦游天姥吟留别》解读.docx

人生在世，有的人经得起困顿，经不起发达；有的人经得起发达，经不起困顿。从下往 上爬，上升一点，便更有继续攀爬一点的气力。好不容易爬到顶点，却一时疏忽大意，没站 稳脚跟，被人一脚踹下去，跌落谷底，奋进得来的成果烟消云散，回望来路多艰辛，繁华过 眼竟成空。重回起点，还有没有再次出发的信心？自古功名亦苦辛，何况诗人多狷狂。仕途之山那 么高，高得看不见顶，高山安可仰？惟歌行路难。仕途之山那么险，横绝山巅，荆棘丛生。 明枪暗箭、钩心斗角、尔虞我诈，为的是自己站稳，把别人推下去。多少人始终在山脚谷底 徘徊，有多少人止步山腰，又有多少人从山顶坠落。那些终于爬上山顶的人，战战兢兢，为 持禄固宠敢做一切、甘做一切。在这个权力结构中，人被异化为一顶帽子，一个官名。而那 些没有爬上去的，一面慨叹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一面又以“蝇头微利，蜗角虚名”来自我 麻醉。李白，却是千古文人中的一个异类。他始终是他自己，自负才华，坦荡潇洒，没有被收 编同化，更没自甘异化。说实在的，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对李白没有好感。志比天高，心高气傲，又心浮气躁。他 始终在路上，寻访名流，吹捧对方，吹嘘自己，就是为了能提携自己做官：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动天地，笔参造化，学究天人。幸愿开张心颜，不以长揖见拒。 必若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今天下以君侯为文章之司命，人物 之权衡，一经品题，便作佳土。而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扬眉吐气，激昂青云耶？这是李白给韩朝宗写的求职信与韩荆州书的部分，笔墨大气酣畅，展示了李白高超 的夸人和自夸的文字功力。追名逐利的迫不及待，溢于言表。而当他终于在玉真公主等人的推荐之下，进入皇宫，随侍皇帝，却又不珍惜，“令龙 巾拭吐，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唐才子传李白）现在人们常说，“Nozuo, No die。”李白为何一 “作”再“作”，一再得罪权贵，最 终被唐明皇赐金放还呢？难道他忘了，他曾写了多少诗文来巴结和讨好权贵，付出了多少艰辛？或者，他因为自 己平步青云，早上还是布衣，中午就成卿相，有些得意忘形了？又或者，他不知道权贵都是 口蜜腹剑的家伙，巴结还来不及，怎能明晃晃地得罪呢？“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开心不开心有那么重要吗？成年人的世界，谁不是忍辱负重。开心就做事，不开心就不做事，除非自己是老板。作 为员工，这么调皮任性，被开除真是活该。当我三十多岁，再次去读梦游天姥吟留别，再去了解李白的生平经历，才渐渐理解 了李白。在读这首诗时，我设想自己就是李白，爬上人生的顶峰，突然跌落谷底，绝望沮丧、愤 懑忧郁、悲伤孤独，太多的情绪只有自己消化，而不能为他人道。白天，跟朋友诗书唱和、游山玩水、喝酒享乐，晚上却得一个人咀嚼失败的苦涩，孤独 地舔舐那巨大深邃的伤口。最为重要的是未来自己该何去何从？回望来路多艰辛，展望前路 尽迷茫。跟朋友告别后，自己要干什么？“别君去兮何时还？ ”我认为，这个“君”既是东鲁诸公，也是指君王。“且放白鹿青 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这里是“且”，是暂且、姑且，不是长远打算。长远打算是什么？ 李白此时也不得而知，对“何时还”这个问题自己也没有答案。根据精神分析的理论，梦是心理的真实，是潜意识的体现，而人的潜意识则是人思想行 为的终极决定者。李白通过梦游天姥山，写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感受。高俊雄伟的天姥山，正是艰难仕途在梦中的形象化展现。“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 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炎IJ溪。”李白用自由的飞翔和飞翔的自由来展示精神的灵动和 思想的奔放。澄澈的天地之间，湖月伴着人影飞动，李白既摆脱了重力的束缚，又享受飞翔 时高度和速度带来的愉悦感受。但李白飞到镜湖，为什么不直接飞到山顶，而要“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去一步 步攀爬呢？根据弗雷泽的金枝中对“交感巫术”的阐释，穿上他人的衣服，模仿他人的行为, 也就是把自己想象成他人。“国王扮演的角色就是朱庇特。到罗马帝国时代，将领打了胜仗庆贺时，行政长官在罗 马竞技场上组织比赛时，还会穿上刚刚从神殿借来的朱庇特的衣服。从古至今，学者都相信 这种做法很可能是在模仿古代传统服装和罗马国王的标志。他们会坐在战车上，让四匹头戴 桂冠的马拉着，走遍全城，其他人都跟在车后步行。将军头戴桂冠，面涂朱砂，身穿镶金边 紫袍，右手拿桂枝，左手拿着顶端刻有雄鹰的象牙宝杖。一个奴隶将一顶金王冠高高举起, 王冠的造型就像是橡树的枝叶。鹰头宝杖、橡叶王冠、朱红面容，这些装扮处处都表明此人 就是朱庇特。”（金枝）李白模仿谢公的行为，这里面有李白对自我身份的认定，他把自己看成是谢灵运一类的 人物，才华卓越，品行高洁，特立独行，热衷山水，不屑名利。其实，真正的不屑是连提都不会提，而李白一再表示不在乎名利，恰恰暴露了他内心深 处的渴望。而谢灵运出身名门大族，自己也做过太尉参军、永嘉太守等等大官，只不过由于 躲避凶险的政治，而有意寄情山水，但最后依然被绞死。跟谢灵运相比，李白除了才华相似， 其他远不及谢灵运。此时穿上“谢公屐”，走谢灵运走过的山路，仿佛谢灵运再世，恰恰是 李白年轻时通过江湖漫游、寻仙访道的方式积攒名声谋求仕进经历的浓缩。“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咫尺天颜，已经能看到皇帝身影。更加坚定了他前进的 步伐。千岩万转、迷花倚石、熊咆龙吟，风光美好，野兽凶猛。而李白终于爬上山顶，天门 也终于大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 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仙人们在空中飞舞，自上而下，似乎在举行盛大的派对，也像是在欢迎李白。而李白正 望着眼前明朗绚烂的仙人世界,视线自下而上。李白攀登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仙人们的世界。 而他终究是凡人，只能观望，而不能进入，即使是能“一夜飞度镜湖月”，现在却怎么也飞 动不起来了！只能梦醒长嗟！李白的梦既不同于庄周梦蝶那样有物我不分的飘逸，也没有黄粱一梦的世俗功利。而有 一种磅礴的大气，和雍容的华美。这恰恰是他不愿回忆的过去在梦中的映像。醒来只看到枕 席，美好的神仙世界已经成为过去。从皇宫回到俗世，李白只是一介庶士。“世间行乐亦如 此，古来万事东流水”，曾经的快乐时光过去了，就永远过去了，如同东流水，无法追回。那么，李白会不会后悔呢？不会！李白在这首诗中已经告诉我们他的答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 李白之所以想做官，是抱着“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 大定，海县清一”（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的理想的。但李隆基却只是让他担任“供 奉翰林”，作为御用文人，召之即来，写诗作赋，供皇帝取乐；然后挥之即去，没有给他机 会施展政治才能。这跟豢养的八哥鸟有什么区别？虽然不能高估李白的政治才能，但当时皇帝不过问朝政，沉迷享乐,政事由李林甫把持， 作威作福。据裴斐的研究，李白在担任供奉翰林时根本没有进入权力中心。（裴斐李白十 论，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内政堪忧，边患不断，李白虽忧心忡忡，但却无能为 力。通过李白在担任供奉翰林期间种种放荡不羁的行为可以知道，表面上看是“作”，实际 上是发泄内心的愤懑。在被赐金放还后，李白并没有悔恨，尽管沮丧，但毫不留恋，“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 万事东流水”。与过去断然告别，然后继续前行。至于该往何处去，他心中没有明确的计 划。“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是权宜之计，隐居山林，问道修仙，不是他 的人生志向。同时，“白鹿”这一意象表面看有寻仙访道之意，但据符瑞志称：“鹿为 纯善禄兽。王者孝则白鹿见；王者明，惠及下，亦见。”所以李白内心深处还有对“明君” 的渴望，或者说对皇帝重新圣明的期待。“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无论如何，李白都下定了决心，不再“事权贵”,不再充任弄臣和玩物。这也是李白自 我心迹袒露，他在之前在宫廷的生活是很不开心的。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在我们印象里，就像杜甫从未年轻过一样，李白从 没老去。一个人是否年轻，很多时候不取决于年龄，而更多看其心态。尽管遭遇巨大打击, 但李白依然昂扬地踏上前路。他身上集中展现了盛唐精神风貌，对生活充满热情，对自己满怀信心，对朋友坦诚热烈， 对未来乐观以待。脚带八荒，心雄万丈，始终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