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游园惊梦白先勇]《游园惊梦》.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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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游园惊梦白先勇]《游园惊梦》.docx
2023年游园惊梦白先勇游园惊梦网络演出剧本游园惊梦(全) _ 人 物 (以出场先后为序) 剧中人 饰演者 刘 福 :窦府老管家 罗妈妈:窦府老女佣 窦夫人:窦府女主人,艺名桂枝香 程志刚:窦府随从参谋 蒋碧月:窦夫人之妹,艺名天辣椒 徐经理太太 :昆曲名票 顾传信:昆曲名笛师 赖夫人:女客 余仰公:男客 钱夫人:钱鹏志夫人,艺名蓝田玉 钱鹏志:在幻境中出现 瞎子师娘:得月台师娘,在幻境中出现 郑彦青:钱夫人旧日情人 月月红:钱夫人亲妹妹 旁白 时 间 深秋,傍晚 (窦府客厅、饭厅) 配乐:昆曲曲牌(万年欢) 刘 福:是怎么回事呀,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儿锣鼓还没搬出来呢? 男佣人:锣鼓在外边儿行李房搁着哩,还没工夫去取。 刘 福:(顿足)咳!瞧你们这些人,早上夫人不是吩咐过:锣鼓笙箫,全堂都得摆出来。你们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了么?客人马上就要到了,回头还由得你们大伙儿在客厅里穿来插去么? 罗妈妈:唉,这些小伙子,懂得些甚么规矩哟!做点事儿呀,推一把,走一步,刘爷,怨不得你着急哪。 刘 福:罗妈妈,您还不知道呢,说他们几句呀,还跟我吹胡子瞪眼儿哩! 罗妈妈:(大不以为然)从前咱们公馆里规矩大,可不作兴这种阵仗儿,没上没下! 刘 福:这些年来,今天晚上算是头一遭,咱们夫人这么大宴宾客。回头有什么地方不周到,别说夫人面子上下不来,咱们这张老脸也没处搁呀。 罗妈妈:就是说呀,难得咱们夫人今儿个这么兴高采烈!晚上还要唱戏哪。有多少年没过这种场面喽! 刘 福:罗妈妈,您说说,我能不提心吊胆吗?今天晚上来的客人,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连那位赖夫人也要来赏光呢。 罗妈妈:那位夫人架子可大得很哟!咱们得小心伺候。 刘 福: 还有一位贵宾呢,你猜猜是谁?钱鹏志夫人! 罗妈妈:(惊喜)噢,是钱夫人么?这下可好啦,咱们今天晚上可有好戏听了!从前呀,钱夫人每次到咱们大悲巷公馆里来,总有跟咱们夫人俩儿对上一段儿的。我还记得她最喜欢喝我做的红枣桂圆汤了,我搁的是冰糖,用文火煨,煨到半夜,就端出去给她润喉。钱夫人可和气着哩,每次总是大把大把的赏钱塞给我。那时还有钱夫人的妹妹月月红,再加上咱们蒋小姐,四个美人儿,一把子水葱似的,大伙儿拉拉唱唱,那个热闹劲儿啊! 刘 福:是啊,那个时候,连咱们当差的也享了不少耳福啊。 罗妈妈:刘爷,您还记得么?那次钱夫人在梅园新村请客,替咱们夫人做生日,那天的戏啊,咱们这一辈子只看过那么一回! 刘 福:(插嘴)怎么不记得?那天南北名票通通到齐。梅园新村钱公馆门口的汽车呀,排长龙排到隔壁巷子里去啦。 罗妈妈:(欷)那是我最后一次见着钱夫人喽,算一算,怕也有十来年了吧 (旁白:男佣人搬了锣鼓来,刘福指挥摆放。这时,窦夫人一前一后地进到客厅,两人谈笑着,程志刚显得亦步亦趋,恭谨对答。窦夫人身着银丝闪光旗袍,同色高跟鞋,左手带莲子大钻戒一只,右手腕笼白金镶碎钻手串一副,全身珠围翠绕,举止矜贵。) 窦夫人:志刚,我还是有点儿担心,碧月夸过口,“赏心乐事”票房的那几位台柱,她都有本事请得到。今天晚上来的客人,全是行家,没有一个不懂戏的。话都早已传出去啦,大家都巴望着今天晚上到咱们这儿来听好戏呢,万一哪几位台柱请不到。咱们这场戏可就撑不起来了。 程志刚:夫人请放心,有蒋小姐亲自出马,“赏心乐事”那几位名票还怕请不来吗? 窦夫人:别人倒还罢了,我就怕顾传信老师不肯出山。老先生好几年没露过面啦,我听说,有几处请他,都给碰了钉子。咱们碧月呀,有时说话,冒冒失失,别把老先生给得罪喽。笛王不来,咱们今天晚上的昆曲,可就唱不成了。 程志刚:夫人,蒋小姐本事大,招数多,左一套,右一套,顾传信那位老先生,哪里搁得住蒋小姐的“连环套”,软硬兼施,我看只要三个回合,老先生就给逼出山了。 窦夫人:(讽刺)我看你倒挺服她的,对她的信心大得很哩! 程志刚:(陪笑)夫人,我的意思是说,帖子是您下的,又叫蒋小姐亲自登门,顾老师不看僧面看佛面,夫人的面子,无论如何,他是要给的。 窦夫人: (打量客厅)刘福。 刘 福:是,夫人。 窦夫人:都预备好了吗? 刘 福:差不多都预备齐了。 窦夫人:锣鼓呢,摆上来了么? 刘 福:都在那边搁着呢。 窦夫人:刘福。 刘 福: 是,夫人。 窦夫人:今晚客人的司机多,待会儿吃饭有人招呼么? 刘 福: 早跟大司务说过了,在车房里摆一桌,我自个儿去招呼去。 窦夫人:难为人家等到深更半夜,可别忘了打赏。 刘 福:是啦,夫人,都预备好了。(下) 罗妈妈:(走近窦夫人)夫人,露台上您那十二盆桂花儿,今天早上全都开了,满园子桂花香,开的才是热闹呢。 窦夫人:(大悦)是么?罗妈妈,上个礼拜,只有几盆儿,刚冒出点儿星星来。我还发愁,今天请客,不知道赶不赶的上。没想到一下子倒都开了开得倒也恰是时候。 罗妈妈:这是吉兆呀,夫人,今天夫人宴客,一高兴连花神都来凑趣儿,把桂花给催开了。 程志刚:难怪!刚刚我从园子里过来,一阵浓香,真是中人欲醉,原来是桂花香! 窦夫人:我偏偏就爱桂花,香得也比别的花尊贵。 罗妈妈:夫人,待会儿我摘点儿下来,做碗桂花汤圆儿给您宵夜。 窦夫人:(笑)倒是好久没吃着你做的桂花汤圆儿了,罗妈妈,那套银器擦亮了么? 罗妈妈:(扬起手中银壶)就还剩这把酒壶了。这堂家伙儿,有多少日子没用过啦,乌得不成样儿啦,我擦了半天,手都擦疼喽。 窦夫人:你也真是,叫他们去擦罢了,偏偏要自己动手。 罗妈妈:(摆手)算了吧!那些毛头小伙子,粗手粗脚,这种细致东西,我哪儿放心他们拿去乱磕乱磕呀! 窦夫人:(笑向程志刚)咱们这位老太太呀,天生的劳碌命,叫她歇一会儿,说什么也不肯。罗妈妈,厨房里,你去看过了么?今晚我倒是担心得很,咱们家好久没正经请客了。大司务那几道酒席菜不知道生疏了没有?最要紧是他那道鱼翅,就靠他那道拿手菜撑场面啦。今天来的客人,家里都有好厨子的,比咱们家讲究多啦。 罗妈妈:夫人放心!刚到厨房里去看来,大司务那道拿手菜,准错不了,我看他一大早忙来忙去,就为的那道翅。又是鲍鱼、又是云腿,一碗鸡汤就炖了两、三个钟头,这么讲究的配料,那道翅还会不好么?大司务的脾气夫人是知道的,我可没敢去问他,只是乘他没在意,悄悄的揭开锅盖儿瞧了瞧,唉,那一锅小排翅,老早煨得黄澄澄的啦。 窦夫人:燕窝汤也都炖好了么? 罗妈妈:夫人快别提燕窝啦!就是为了那碗燕窝,我让大司务又好好的揎了一顿。 窦夫人:这又是怎么啦,罗妈妈,你跟大司务两人真是八字不合。 罗妈妈:都怪我自个儿多事,没耳性!早起大司务泡燕窝,我就抢着替他拣,生怕别人不仔细。刚才我下厨房去,大司务就把那碗燕窝往我面前一推,凶巴巴地说:“罗妈妈,我看你真的老眼昏花了!燕窝里还有这么多绒毛,拿得出去么?这不是分明在砸我的锅么?”我用了把镊子,拣了一个上午,眼泪水都累出来了,大司务一点儿也不领情。唉夫人,这两年,我是老喽,人也不中用了,可是大司务说的呢,连眼睛都老花了 窦夫人:(赶紧安抚)罗妈妈,你快别理大司务,他今天忙,脾气大。我看你的眼力好得很,还能穿针线呢。你快去歇歇,这儿没你的事了。 旁白:罗妈妈蹒跚而下,窦夫人摇头舒了一口气,与程志刚相视而笑。两人独处时,眼神话语突然变得亲昵起来。 窦夫人:(用手揉揉额头)请这么一次客,就闹得全家人仰马翻,不请么,实在拖不下去了,白吃了人家那么多餐。我这个人呀,就是心里搁不住一点儿事。昨晚心里盘算了一下今天的菜单子,竟折腾了一夜,早上五点钟才闭了闭眼睛,这会儿头又有点疼了。 程志刚:客人还没来,你先坐下靠一靠,轻松一下吧。 (程志刚将沙发椅垫揶好,让窦夫人靠下,立在沙发背后) 窦夫人:今晚瑞生不在,我一个人当主人,恐怕招呼不过来,你得多帮着我点儿。 程志刚:那是当然,夫人放心,有什么事,只管交代我好了。 窦夫人:我想着大家都要用嗓子,只预备了“花雕”,不伤喉咙,我在酒上头,有限得很。回头闹起酒来,你去替我应付吧。 程志刚:没问题,夫人,都包在我身上,我来替你挡驾。 窦夫人:今晚你辛苦些,不过,也不会叫你白操劳的,这是有赏的。 程志刚:(凑近窦夫人,笑)怎么个赏法呢,夫人? 窦夫人:(笑)论功行赏,那还要看你今晚的表现如何。 程志刚:夫人,难道我的表现,还不够好么? 窦夫人:有时候好,有时候儿不太好。你这个人哪,好挺难捉摸的,变化多端。 程志刚:夫人,那是您对我的了解还不够深,我一片忠心耿耿,夫人怎么还会瞧不出来呢? 窦夫人:忠心不忠心,那还得考验考验。 程志刚:咳,夫人,日久见人心,我也只好待着接受考验罢了 旁白:一阵放肆的浪笑,蒋碧月如一团烈火般,卷了进来。一身的火红缎子紧身旗袍,上披闪金织锦披肩,一手执象牙镂花扇,另一手提金色串珠手袋,两只手腕铿铿锵锵戴八只扭花金丝镯,梳鸟窝头,鬓上刷出两弯俏皮的月牙钩。足上三寸高跟鞋,脚步震天价响。她一进客厅,便把身上披肩拉下,手袋往沙发一撂,唰地一下甩开牙扇,一面满屋子转着,一面连珠炮似地自说自话,程志刚一见,赶忙起身相迎。 蒋碧月 :好哇!三姐,咱们今天晚上,可真正是“群英会”啦,“赏心乐事”里生旦净丑,文武昆乱,名角儿、名票、名胡琴、名笛子,整座票房都让咱家给搬来了。文武场都是全的。今儿您就是要咱们贴一出大轴戏蜡八庙,咱们也凑得起来了。 窦夫人:(举手制住蒋碧月)碧月、碧月,你慢点儿说行不行,我问你:顾传信顾老师,你到底请了没有? 蒋碧月:(用扇掩口,吃吃浪笑)那个老头儿呀,比“三顾茅访庐”请诸葛亮还要难请。咱家只好唱“苦肉计”,把混身解数都施了出来。(一面使出花旦身段)我先去跟徐经理太太打听。她师傅爱吃、爱听的、爱唱的,都给我说了。我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对儿白毛乌骨鸡,三斤重一只,提了去做见面礼。徐太太说,老头儿有时候喜欢炖只乌骨鸡来下酒呢,三姐,那对乌骨鸡可花了我好几百块,回头我可要跟你算帐的 窦夫人:得了,得了,不会叫你白赔的,你呀,一点儿亏也不肯吃! 蒋碧月:你不知道,三姐,那个老头儿多会拿跷,一双眼睛呀,长在头顶上,什么人都看不入眼。 窦夫人:人家是笛王嘛,难怪他眼界高。 蒋碧月:所以说呀,我一去,一顶顶高帽子先给老家伙戴上。我说:“顾老师,我仰慕您的艺术,仰幕了多少年了,打小时候在上海徐园就听您的笛子啦。”三姐,徐园到底在什么路啊! 窦夫人:(笑了起来,用手直指蒋碧月)在康瑙脱路! 蒋碧月:我哪儿知道徐园在哪条路呀,是你告诉我的,从前你在徐园听过顾传信的笛子。我先道了仰慕之情,老头儿脸上才露出三分喜色来,我赶紧就上前一拜,说:“顾老师,今天我是来拜师的,您的绝活儿,无论如何要教我几招!”徐太太也在旁边替我敲边鼓,咱们俩儿,一唱一和,总算把老头儿给逗乐了,我看谈得入港了,才不慌不忙,把请帖拿了出来,。老头儿发觉上当,已经晚了。乌骨鸡也收了,礼也受了。咱家一出“苦肉计”,把笛王顾传信,就这么给诓了来。 程志刚:(笑向窦夫人)夫人,我说一的一点儿也没错吧?蒋小姐只要三个回合,老先生就招架不住了。 蒋碧月:(转向程志刚,扇子指到他脸上,念京白)嘟!我把你这(举起扇子做打介)程志刚,你从实招来,背底下你又议论我什么了?到底说了我多少坏话啦? 程志刚:(口白)下官不敢!(双手作揖)蒋小姐,刚才夫人担心,生怕您请不动顾传信,我就对夫人说,别人我不敢说,蒋小姐亲自出马,我敢写包单,马到成功。 窦夫人:(讽刺)他哪儿肯说你坏说话呀,他卫护你还来不及。 蒋碧月:(乜斜眼睛,睨住程志刚,道白)哦、哦、哦,如此说来,错怪你了。 程志刚:蒋小姐,今晚该您压轴了吧? 蒋碧月:(摆手)罢了,罢了,今晚名票名角儿,五湖四海,群英大会,咱们只有跑龙套的份儿。 程志刚:蒋小姐,我连戏码都替您想好了,火烧红莲寺怎么样? 蒋碧月:(举扇指向程志刚,发嗔)程志刚,我警告你,你又在出什么坏主意,拿我来开胃了! 程志刚:(调侃)我是说,您这一身打扮可不是火烧红莲寺里的“红姑”了么?火辣辣的! 蒋碧月:哎哟你这把嘴呀。 (旁白:蒋碧月拿扇子敲了程志刚一下,笑得花枝乱颤,一面捧腹,喘不过气来,摇摇曳曳,走到旁边的屏风处,程志刚跟随,两人并立一处,喁喁私语,蒋碧月咯咯笑声不停。窦夫人突然站起,侧目怒视) 窦夫人:够了吧,你们俩儿别尽在那儿演戏了,客人都快来了,程志刚! 程南刚:是,夫人。 窦夫人:你到大门口去帮着刘福,有些客人恐怕他不认识,叫不上名字来。 程志刚:好的,夫人,我这就去。 旁白:程志刚下去办事了,蒋碧月碎步走来,低头观赏自己的火红旗袍,摸摸腰身,拉拉下摆,顾盼自得。窦夫人归座坐下,上下打量蒋碧月) 窦夫人:十三,今天你这一身红,倒真是名副其实的“天辣椒”了。 蒋碧月:三姐,现在的旗袍愈兴愈短了。我那个“造寸”上海师傅告诉我,下摆应该再缩一寸。我不干,我说那还了得,那样膝盖儿都露出来了。他说现在时兴这种款式呀,短旗袍才时髦。哟,三姐,你今儿个真把这颗镇山之宝给亮出来了! 窦夫人:平常谁戴这个玩意儿?一直搁在保险箱里,上个礼拜才取出来,拿去洗了一下。 蒋碧月:让我戴戴看,三姐,钻戒我也看多了,可是总不及你这颗火油钻。前天有人拿了一只方钻来给我看,还没有这颗大呢,只有三克拉,而且又有点儿带黄,我压根儿也瞧不上。看来看去我还是喜欢你这一颗,颜色又正,还是发蓝的呢! 窦夫人:难道我的东西都是好的么?你总要来抢? 蒋碧月:姐姐的玩意儿当然都是好货喽,难怪叫人眼红嘛。 窦夫人:(拍了一拍蒋碧月的大腿)十三,你说到昆曲名角儿,今儿个晚上我倒把一位真正的昆曲名角儿给请出来了。 蒋碧月:(惊讶)哦?是谁呀? 窦夫人:我说的这位昆曲名角儿呀,来头可大着呢!人家当年是秦淮河上第一人! 蒋碧月:(若有所悟)哦、哦,我猜着了。 窦夫人:(知道蒋碧月猜到了)对啦,十三。今天晚上,咱们的蓝田玉钱鹏志夫人要亮相啦。 蒋碧月:(惊喜、兴奋,用扇子打手)好哇!今儿个可真把“天字第一号”的头牌名角儿给请出来啦。 窦夫人:你是知道的。十三,钱鹏志不在了,这些年,五妹妹怎么也不肯露面了。她现在一个人住在南部,冷冷清清,孤孤单单,我也挺记挂她的。今天晚上,难得有这么个聚会,我作好作歹把她硬邀了上来,要她来这儿散散心,咱们姐妹们,也一块儿叙叙旧。 蒋碧月:咱们那位五姐儿呀,钱鹏南在的时候,世上的荣华富贵,她也都享尽喽。钱鹏志疼起咱们五姐儿来的那个劲儿噢,恨不得捧在手上,含在嘴里。一会儿不见,就急得到处找:“老五,老五。”(学钱鹏志声音,与窦夫人一起笑)咱们那位十七妹子月月红说:“五姐,你的辫子也该铰了,明儿个你跟钱鹏志出去,人家还以为你是他孙女儿呢!(咯咯笑) 窦夫人:(微愠)十七那个刻薄鬼!五妹妹对她那一分儿也算厚的了。难道她姐姐那儿,她的便宜捡得还算少么?人前人后,她总要刺她姐姐两句。好象她姐姐反而欠了她什么似的。 蒋碧月:月月红说的也没错嘛,钱鹏志比咱们五姐快大上四十岁了,都好做她的爷爷了哩。 窦夫人:这又有什么呢?白发红颜也有的是,只要真心就好。钱鹏志也算是个有情义的人,五妹妹那几年是享了福的。 蒋碧月:可是咱们那位五姐儿呀,唉,也有她的烦恼噢。 窦夫人:天底下的事儿,哪有十全十美的呀? 蒋碧月: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半中间儿又跑出个郑彦青来,那么个年少风流的郑彦青。唉,害得咱们五姐儿呀 窦夫人:(警告蒋碧月,两头瞧瞧,怕有人听见)碧月! 蒋碧月:戏里头说的好,有道是:“若说是没奇缘偏偏遇他,说有缘这心事又成虚话,我这里枉嗟呀空劳牵挂。他那里水中月镜里昙花。”(一面念戏词,一面做手势比划) 窦夫人:(忍不住掩口笑)碧月!十三,你少缺德了吧。 蒋碧月:三姐,那次五姐在梅园新村请客,替你做生日,咱们都上去唱了戏,你还记得么? 窦夫人:是呀,那天的堂会南北名票名角儿都到齐了,那种盛况真是再也不会有的了。 蒋碧月:咱们五姐儿的大轴戏,游园惊梦,唱到一半,嘎一下,嗓子就哑掉了。(用手扶喉咙,仿效钱夫人当年倒嗓的情况) 窦夫人:那天她喝多了花雕酒,醉得才厉害哪。 蒋碧月:(哧一笑)她哪儿是喝多了酒呀,我看呀,咱们五姐儿那天八成儿是喝多了镇江醋!(放肆咯咯浪笑)那天郑彦青跟月月红他们俩一对儿,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眼睛眉毛一直在打架呢!(一面用手比划) 窦夫人:(伸手制止蒋碧月)嘘!碧月! (旁白:蒋碧月将身子揶近窦夫人,唰地一下打开象牙扇,半掩面,凑在窦夫人耳根下,兴致勃勃地跟窦夫人耳语,不停吃吃地笑。窦夫人听得颇感兴味,但又一面皱眉摇头) 窦夫人:是么?真的么?有这回事儿?哎啧、啧、啧 窦夫人:(深深叹子一口气)害,我说呀,怪来怪去,还是要怪月月红!我警告过五妹妹,我说:“是亲妹妹才会专拣自己的姐姐往脚下踹哩!” 蒋碧月:(跳起身来)哟!三姐,你这句话可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了么?你窦夫人站着比咱们高,坐着比咱们大,小的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在您夫人太岁头上动土呀! 窦夫人:(也立起身)我又不是说你,你急什么!再说,就算我让你踹了两脚,我这个当姐姐的,又能把你这个小妹儿怎么样呀! 蒋碧月:(撒赖)做姐姐的,本来就该吃点亏嘛! 窦夫人:(感叹)谁说不是啊。 蒋碧月:三姐,你把咱们得月台的王牌给请了出来,今天晚上的戏可精彩了。从前咱们大伙儿在得月台的时候儿,咱们师傅老说:“(仿得月台师傅)唱来唱去,还是蓝田玉唱的最正派,你们这一伙呀,差得远呢!好好的向人家学学吧!”反正师傅一发脾气我就倒霉!又骂我懒,又骂我好玩儿,总拿我来跟蓝田玉比。有一回,我恼火了,顶了师傅几句,我说:“师傅,不错。咱们五姐的唱工戏是好,咱们比不过。可是咱们的做工戏,不见得就输给她呀!” 窦夫人:(打趣)是呀,你的坐楼杀惜,踩上了跷,小翠花儿的阎惜娇也没你这一身骚本身呀! 蒋碧月:(娇嗔,沾沾自喜)三姐,你倒说句公道话看看,咱们得月台的蓝田玉,人家昆曲的功夫,老早已经炉火纯青了,别说咱们这几个半调子,就是从前上海北平那些大角儿,也未必能越过她呀。要不然,怎么会连钱鹏志那么一位听曲行家都让咱们五姐给唱服了呢?可是要论到花旦戏嘛,对不起,(用扇子点点自己的胸口)咱家天辣椒蒋碧月就要当仁不让了!(将扇子唰地打开,使出一个花旦身段) 旁白:程志刚引着客人进了客厅,打头就是徐太太扶着顾传信,顾传信年约七十开外,身着灰色绸长袍,气度庄严,令人肃然起敬。徐太太约三十许,身着黑纱旗袍,戴珍珠项练,吊珍珠耳坠,手上戴名贵手表。蒋碧月抢上前去搀扶顾传信,窦夫人亦趋前与客人寒暄。) 蒋碧月:顾老师。 窦夫人:顾老师,您今天肯赏光,真是寒舍生辉呀。我还担心的很,生怕您这位笛王不肯给我面子,所以特别叫碧月到府上去请您的大驾。 顾传信:夫人太客气喽,您下张帖子,我就来了。哪里还要惊动蒋小姐呢。 蒋碧月:算了吧,顾老师,要不是咱们那出“苦肉计”唱得好,您就这么轻易肯下山了么? 顾传信:呵、呵、呵 窦夫人:徐太太,我知道,今天晚上您是不能来的,真是难为你了。 徐太太:夫人有请,实在不敢不到。 窦夫人:不是为别的,是为了今晚要唱昆曲,没有您们师徒两个昆曲大家来捧场,咱们的戏就唱不成啦。 徐太太:夫人叫我听戏,学习学习倒还罢了,今天在座都是些行家高手,咱们趁早别上去献丑了。 窦夫人:顾老师,刚才我还在跟碧月他们说,从前我在上海的徐园,苏州的留园,都听过您的拿手绝活啦,听了您的“满口笛!呀,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哪。 顾传信:(颇自得)夫人过奖了。 蒋碧月:(摇到顾传信面前比手划脚)顾老师,您瞧瞧咱们这个徒弟还有希望么? 顾传信:呵,呵,蒋小姐您可拜错师了,您这么一位徒弟,我哪儿消受得起啊。 蒋碧月:三姐,你听听,咱们不成才,看来是没人要的。(故意赌气走开,跟另外一堆票友去搭讪) 窦夫人:顾老师,徐太太,回头还有几位真正的行家要来欣赏你们二位的艺术呢,赖祥云夫人就要来了。 顾传信:(同声诧异)哦? 徐太太: (同声诧异)哦? 顾传信:赖夫人今天晚上也要光临了么? 刘 福:报告夫人,赖夫人到。 窦夫人:(立刻起身)快请进来。 刘 福:是,夫人。 旁白:就在众人不注意时,蒋碧月走到程志刚身边,用扇掩口,跟程志刚耳语一番,相约溜下台,到花园中去私会去了。来的这位赖夫人六十开外,身着古铜色缎子旗袍,同色外套。全身玉饰琳琅,左手挽旧式大皮包,右手执檀香扇一柄,一副神情距傲,目中无人的作派。余仰公亦六十开外,身着蓝丝长袍,心宽体胖,浓眉大眼,一迳笑呵呵的,这是贵客,窦夫人出迎得分外恭谨。) 赖夫人:(声音洪亮盛气凌人)今儿个隆重得很哪,窦公馆大宴宾客,好戏连台,咱们是哪世修来的,也给请来观礼、听戏,开开眼界,享享耳福。 窦夫人:赖夫人,今天您肯赏光,是我天大的面子。要是别的聚会呢,也不敢惊动您的大驾了。今天也凑巧,“赏心乐事”的几位台柱名票都让我请到了,连笛王顾传信也出山了。所以一定要请您这位大行家来鉴赏鉴赏、品评一番,才不辜负那几位台柱的雅兴啦。 赖夫人:窦夫人,不瞒您说,要是别人家呢,我也懒得来了,这两天天气怪得很,忽冷忽热。早上起来,还有点头疼呢,咱们家老爷说:“人不舒服,还要出去,你这是在拼老命嘛?”我说呀:今天窦夫人公馆有戏,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去的。”刚才在车上,我还跟余仰公说,从前好戏听多了,什么名角儿也都听过了。现在的戏,老实说,实在有点听不入耳,好多年都没听过好戏,耳朵都要生锈了,难得今儿个窦夫人那儿有戏,一定是好的,咱们去听够本儿去。 窦夫人:仰公,今天您不来是不成的,咱们什么角儿都齐了。就还差您这么一位好黑头哩。 余仰公:(双手抱拳,呵呵笑)夫人,今天就是天上下雹子,我也会来的。夫人今晚的戏,没咱们的份儿,咱们来帮着敲锣打鼓,跑跑龙套总成的吧。 窦夫人:仰公,您别着急,回头我一定让您上去唱一出霸王别姬,您的拿手好戏么? 赖夫人:您不让仰公唱一段儿戏,晚上回去他的嗓子包管要痒得睡不着。 旁白:窦夫人引着赖夫人、余仰公进了客厅,厅中客人全部起立候着,窦夫人略为介绍,赖夫人微微点头,大刺刺地坐到沙发上去。窦夫人敬烟,赖夫人却从自己皮包掏出一盒烟来,取出一支,装入一杆长烟嘴里,窦夫人替她点上火,赖夫人高擎着烟嘴吸烟,趾高气扬地喷着烟圈。) 赖夫人:说到听好戏呀,民国初年那种盛况,恐怕在座的还没有几次赶得上呢。梅兰芳头几次下上海,我就去听他的戏啦,他在丹桂第一台唱,我就去丹桂第一台,他在天蟾舞台唱,我就赶去天蟾舞台,天天包厢。那个时候,梅兰芳才二十出头,在上海一亮相,整个江南都疯狂了。杭州、苏州、常州、无锡,人都赶到上海去看梅兰芳!(自己说自己好笑) 余仰公:(插嘴)夫人,我在北平的广和楼就去听梅兰芳的戏啦,他那时还没下上海哩。 赖夫人:(不悦)我知道你资格老,仰公。那种老北京的茶园子是你们老爷们去的,咱们太太们可不作兴到那种地方去听戏。 余仰公:夫人,我倒有一点儿小小的意见。 赖夫人:你说吧,仰公,我看你又要跟我来抬杠啦。 余仰公:(起身)夫人说的话,当然没错。梅兰芳的戏路宽,扮相美,嗓子甜,确实无人能比。他的行腔走韵嘛,好当然是好,可是我觉得,还是有他美中不足的地方。咱们行家听戏,听到后来,只讲究“韵味”两个字儿。 赖夫人:怎么着?难道梅大王的戏还不够味儿么? 余仰公: 可是比起程砚秋来 赖夫人:(唰地一打开檀香扇,朝余仰公挥了两下,打断他的话)喂,喂,仰公,你又来了!咱们两个人为了梅兰芳和程砚秋,吵了这么些年还吵不够么?难道今天你又想来翻案不成? 余仰公:(陪笑)夫人,论到京剧的艺术,咱们这是据理力争呀。 赖夫人:好,好,争就争,咱们趁着今天有这些内行专家在座,干脆争个水落石出,让大家来评评理。我先听听,程砚秋到底儿有些什么好处? 余仰公:程砚秋的行腔转调,功夫下得可深哪!一波三折,余音袅袅,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听了他的戏,三月不知肉味儿啦! 赖夫人:仰公,我看您愈说愈神啦!那个程砚秋,鬼腔鬼调,邪门歪道的。闷着鼻子,蚊子哼哼似的。吐字又不清楚,嘴巴里老含着颗橄榄一样,有哪点儿好?(一面说,一面激动得直扇扇子) 旁白:在一旁的窦夫人及徐太太是见惯不怪,都掩了口,互相使眼色暗笑。其他客人们面面相觑,为突然出现的争论有点不知所措) 余仰公:(亦颇激动,摇头摆脑)夫人差矣,夫人此言差矣! 赖夫人:(站了起来)我索性说穿了吧!就拿贩马记这出戏来说,程砚秋演的,咱们看过啦,梅兰芳演的,咱们也看过啦,可是程砚秋的贩马记哪儿成呀?本来他咬字就咬得不清不楚,唱起“吹腔”来就更是稀理呼鲁啦,老实说吧,这出戏梅大王唱去,别人都甭唱啦!(慷慨激昂,舞动手上长烟嘴),就是有人要唱,我也不许他唱,唱了我也拒绝去听!拒绝去看! 窦夫人:(立起身来,打圆场)我来说句公道话吧。咱们还是拿戏来打个比方。譬如说梅兰芳去杨贵妃杨玉环,程砚秋也只好去梅妃江采萍啦,到底偏一点儿,差了一截,这是不能越分的。仰公,这个比方您服不服? 余仰公: 夫人金口玉言,咱们也只好听着罢了。 赖夫人:其实呀,我最爱好的,还是昆曲。昆曲到底是雅乐,格调高,皮黄戏嘛,热闹是热闹,艺术上是不能跟昆曲相提并论的,可是民国一来,昆曲就没落得不象样啦。 顾传信:是啊,夫人。戏院里,昆曲的戏码都变成冷门儿啦。这要等到梅先生出来,才把几出昆曲又唱红了。尤其是他那出招牌戏游园惊梦,让他唱得大红特红,梅先生的昆曲艺术在这出戏里也就达到极致啦。 赖夫人:(大悦,立起身,高谈阔论起来)顾老师,您到底是行家。这句话说到咱们心坎儿上来了。梅兰芳的这出游园惊梦,确实是昆曲里的无上珍品!我不知看他演过多少回啦,真是百看不厌!我最后一次看梅兰芳跟俞振飞演游园惊梦,那是胜利后,梅兰芳回国公演。 余仰公:(插嘴)我也去看啦! 窦夫人:(赶紧起立)我也去看啦!在上海美琪大戏院。 顾传信:(起身离座)呵,呵,咱们也都去了! 赖夫人: 那次真是盛况空前啊!一连四天,都是昆曲。 余仰公:(抢着讲话用手数戏码)刺虎、思凡、断桥,还有游园惊梦。 赖夫人:唉,仰公,你的记性也不赖嘛!戏码一点儿也没错。那张戏单子,我到今天还藏着作纪念呢。唉,那次的戏,一个人一生最多也只能遇到那一回罢了。真是叫人难忘,叫人怀念啊。 顾传信:(同声感叹)是啊!是啊! 窦夫人:(同声感叹)是啊!是啊! 余仰公:(同声感叹)是啊!是啊 这几人说到当年的盛状,都激动得站起了身,然而在同声感叹下,相对伫立片刻,都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态来。窦夫人倒底是主人,先醒过神来。) 窦夫人:赖夫人,我知道您的趣味高,喜欢听昆曲,所以今儿个晚上特别邀请了几位昆曲名票来,这位徐太太的昆腔,是有口皆碑的啦。 徐太太:(惶然起立)夫人谬奖啦。前辈们面前,咱们那一点儿玩艺儿,哪能登大雅之堂呀。 赖夫人:徐太太,您也甭客气啦,您是后起之秀,已经挺不错啦。 窦夫人:还有一位昆曲大家,还没到呢。 赖夫人:哦?是谁呀? 窦夫人:是钱鹏志鹏公的夫人。 赖夫人 余仰公: (三人惊讶失声)是钱鹏公夫人么? 顾传信 余仰公:(转向赖夫人)夫人,咱们今天晚上可真有耳福啦。钱夫人的昆曲从前咱们欣赏过的。行腔转调,那真是玉润珠圆,身段“边式”,要直追伶界大王梅兰芳博士啦。 赖夫人:(不服)有这回事儿么?有那么好么? 顾传信:夫人,仰公的话,并没有言过其辞。那位钱夫人的昆曲,十分了得!别出戏不敢说,她的游园惊梦,真要跟梅先生不相上下啦! 赖夫人:(犹自不忿)如此说来,今天晚上,咱们倒要好好领教领教啦。 余仰公:那年钱夫人在“励志社”义演,票的就是游园惊梦,唱的一字一彩,把下面那些南北名票角儿都唱服了。(说着自己也沉醉了,不禁手舞足蹈起来) (旁白:就在客人们说到钱夫人的时候,钱夫人已经到了窦府,她身穿翠绿缎子旗袍,长抵脚面。肩披黑纱长披肩。左手吊黑包间金线皮包,右手执扇子一把。扇面黑底上绘红色牡丹,腕上玉镯一副,指上珍珠戒子一枚,头上梳贵妇髻,左鬓插碎钻发梳一把。钱夫人象许多贵妇人一样,举止矜持、高贵,非常在乎别人与自己地位的比较,然而私下她却是一个多愁善感,而又热情奔放的女人。一方面因为自己才貌双全,自视甚高,但又因为美人迟暮,身分降落,而不禁兴起年华消逝,富贵浮云的感伤。) 刘 福:钱夫人,我是刘福,夫人大概不记得了吧? 钱夫人:(微微迟疑)是刘福么?噢!我记起来了,从前到你们大悲巷公馆见过你的。你好呀!刘福? 刘 福:托夫人的福,夫人这向好吧! 钱夫人:还好,谢谢,你们夫人好吧?我有好些年没有见着她了。 刘 福:咱们夫人好,她时常惦记着您哪。夫人请稍候,我去报告咱们夫人。 旁白:钱夫人站在侧厅等刘福入内通报,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她用手摸摸发鬓,不由微微露出紧张不安的神态。窦夫人收到通报,紧着来接,两人亲昵执手,互相凝视打量,无限感慨,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窦夫人: 五妹妹! 钱夫人: 三姐! 窦夫人: 唉!五妹妹 钱夫人:三姐! 窦夫人:(两人一阵摇头感叹,却又互相会心微笑) 五妹妹!你到底来了! 钱夫人:我来晚了吧?让你们久等啦。 窦夫人:哪儿的话,你来的恰是时候,我们正要入席呢。五妹妹,瑞生出门有事去了,他知道五妹妹今晚要来,特别交待我,替他向你问好呢? 钱夫人:难为窦大哥还那么有心。 窦夫人:(又执住钱夫人双手,语调关切)五妹妹,你早就该搬上来了。我心里一直记挂着,现在你一个人,住在南边儿,有多冷清呢? 钱夫人:这些年,清静惯了,倒也还不觉得怎么样。 窦夫人:可是今儿个晚上,你是无论如何缺不得席的。你知道,咱们碧月,十三也来了。 钱夫人:哦?她也在这儿么? 窦夫人:(歪过头凑近钱夫人,说心腹话)任子久一死,碧月便搬出了任家。你晓得,任子久是有几分家当的,十三一个人过的也算舒服了。她那种性子,现在没了拘束,反而自由自在,潇洒得很。今天晚上就是她先起的哄,把“赏心乐事”的几位票友都弄来了,连场面都是全的。这么些年来,这还是头一遭呢。今天来的几位朋友,都是行家,刚刚还在谈起,大家都巴望着你上去露两手呢? 钱夫人:(挣脱窦夫人,摆手笑)罢了,罢了,哪里还能来那个玩艺儿呀? 窦夫人:客气话是不必说了,五妹妹,连你蓝田玉(加重语气)都说不能,别人还敢开腔么 窦夫人:赖夫人,这位是钱夫人,你们两位大概见过面的吧? 赖夫人:(上下打量,半晌才款款起立)这位大概就是钱鹏公的夫人了?我是说面熟得很!(伸手跟钱夫人握手) 余仰公:(趋上前,向钱夫人行礼)夫人,久违了! 钱夫人:(还礼)仰公也来了?真是多年不见了。 余仰公:刚才咱们还在跟赖夫人谈起,(转向赖夫人陪笑)夫人当年在励志社义演,咱们有幸,瞻仰到夫人的风采。夫人那一出游园惊梦,唱的真是精彩绝伦啊! 赖夫人:是啊!刚刚仰公还在说您的游园惊梦,直追伶界大王梅兰芳啦。我早就听闻钱夫人的盛名,今儿个总算有耳福,让咱们给赶上啦。 钱夫人:仰公过奖了。 余仰会:夫人,不是我当着夫人面说,您那一次的演出,把游园惊梦那出戏简直给演得出神入化啦!直到今天,行家们谈起来,都还在赞不绝不口呢! 钱夫人:仰公说得太好喽! 窦夫人:五妹妹,仰公说的是真心话,连笛王顾老师刚才也在赞你那出戏呢!(一面说着,一面挽着钱夫人走向顾传信跟前) 顾传信:(起身行礼)夫人好。 钱夫人:(惊异)真没想到,顾师父,今天晚上,您也在这儿。 顾传信:是啊!夫人,真是人生聚散无常啊,咱们在这儿又遇见夫人了。 窦夫人:诗里头说的好:“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五妹妹,你跟顾老师最后一次会面,恐怕还是你在梅园新村请客唱堂会那回吧。 钱夫人:谁说不是呢?一晃就那么多年了。 顾传信:唉,是啊,日子过的可真快啊! 窦夫人:五妹妹,那次聚会真是难得。咱们几个人又喝又唱,多么尽兴啊。你还记得么,五妹妹,那是个三月天,你梅园新村那间公馆里,花园里那些牡丹花呀,开得多么茂盛啊! 配乐:昆曲 宴乐春日景和 钱夫人:(独白)是啦!就是那年,在梅园新村,我还明明替桂枝香请过生日酒呢,替她做三十岁生日。得月台的几个姐妹们差不多都到齐了,十三天辣椒,十七月月红。大伙儿学洋派,凑份子,替桂枝香定做了一只三十寸双层大蛋糕,是在老大昌定的,上面足足插了三十支红蜡烛。桂枝香,现在总该有四十大几了吧?可是怎么一点儿也没显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