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春秋的老实人和天真汉]老实人和精明人.docx

2023年春秋的老实人和天真汉老实人和精明人 写了本小书小春秋，人家就说：这是讲经典、讲历史。我一听汗都下来了，小子安敢!把汗擦了，我又觉得，为何不敢?有句俗话：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假如满了，还晃荡什么?国学大师是不会跑到电视上去讲的，讲也不好看，收视率确定低，偏是村夫子野秀才才要晃荡，豆棚瓜架夜行船，网络电视畅销书，大家听个喧闹而已。村夫子讲经典、讲历史，大家爱听，那是因为“对景儿”，古为今用，用古人的才智教我们胜利，教我们做一个聪慧人。我们的老祖宗有那么多的生存技巧，那么多的权谋，那么多克敌制胜的法宝，我们要学，而且要用。一部历史，在村夫子野秀才们看来，就是强者生存弱者活该的自然史，这是历史观，也是人生观，用这样的眼睛看历史，那就是一个兵以诈立的大战场。对历史的看法其实都是从我们对自身生活的看法动身的，大家生怕自己是那个弱的傻的，都希望自己聪慧一点，再聪慧一点，孜孜不倦地学习，向古人学，向历史学。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我倒是觉得我们其实不必那么焦虑，在聪慧的道路上，我们已经一骑绝尘，把古人远远地甩在了后边。今日这一屋子人，每一个都是聪慧人，古人见到我们这么多聪慧人也会吓得跑回古代去，所以，我担忧的倒是另一件事，就是聪慧过头了怎么办?太聪慧了聪慧反被聪慧所误怎么办?我们现在讲经典，讲历史，似乎不大讲这件事。我亦村夫子，不过是个傻的村夫子，小春秋讲来讲去，讲的是向古人学天真、学醇厚。所以，听者寡应者寡，那也是活该。什么叫聪慧呢?庄子曾经讲过，说早先世上是一团混沌，就像一个面团一样在那儿放着，当然是不聪慧。后来也不知是谁，在这儿凿了两个孔，有眼睛了，明白，再凿两个，有耳朵了，聪了。还不够，还要再接着凿，那么人就变得七窍玲珑，聪慧无比了。但问题是，假如我们觉得还不够，还要再凿，我们还要每天听百家讲坛，每天学权谋学诡道，我们浑身上下就全是窟窿了，当然很通风很凉快，但假如是一间屋子它就要塌，假如是个鸡蛋它就得散了黄儿，人呢?凿过了会怎么样?人的聪慧还是要有自然的和社会的限度，人有两只眼，只能看到这样的世界，假如我们有苍蝇一样的复眼，那么我们都得得美尼尔综合症，假如有狗一样的鼻子，我们也受不了，这就是自然限度；社会限度呢?一群太聪慧的人在一起生活，那是不是很苦痛很麻烦?和聪慧相对，有一个词叫“天真”，我们说“天真未凿”，就是没凿那么多的孔。后来我们长大了，每天凿孔，不天真了。什么叫醇厚呢?就是一团面疙瘩，实心的，那叫醇厚。现在我要说哪位挚友很天真，很醇厚，他心里肯定很拧巴，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我怎么就醇厚了?凭什么我就天真了?他会觉得很失败很有危机感，闻鸡起舞，去打眼儿凿窟窿，练聪慧功。“天真”和“醇厚”，在我们的生活中不是被充分确定的价值，醇厚人和天真汉成了“珍稀动物”。醇厚人和天真汉到哪儿去找呢?在生活中，挂出招贤榜也未必有人揭，我们常说“人心不古”，说的也是现在的人太聪慧，那么要找人心“古”的，也只好到古代去找。唐宋元明清，一路看下来，越往后聪慧人越多，醇厚人也上不了史书了。再往前找，醇厚人、天真汉渐多，找到春秋，那就是遍地醇厚人了。虽然当时的孔夫子还是不满足，还是觉得世人聪慧过头，他老人家一口气找到尧舜禹上去，但现在看，春秋已经是很醇厚了，当然也很天真很暴力。谈起中国历史，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我们都有很清楚的概念，有很清楚的想象图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等等。但是对于春秋，这些概念和图景都不大用得上。我读春秋左传，先后买了两套。第一套买了，其中一本丢在飞机上了，只好再买一套，接着读。读了两遍，我还是觉得眼前一片云雾，很乱，人也多，国也多，那些人名也很怪。从西周到春秋，中国史的实际状况和教科书里讲的其实很不一样。一帮子人，其实也没多少人，几万人吧，从陕西打过来，占据河南，然后哥们儿兄弟拿着张地图起先分，你分到苏州去，后来就是吴王，你分到临淄去，就是齐公但是那个地其实还不是你的，怎么办呢?给你三千人带着就去了，反正那个时候华夏大地地广人稀，找片野地，圈起来建起一座城，这就叫做“国”。“国”什么意思?就是城的意思。城里面的人是外来户，叫国人，手里驾驭着武器，既是先进文化的代表，也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城外面有人没人呢?有人，都是当地的土著，叫野人，我估计大多是渔猎、游牧部落。在这片大地上，华夏文明撒出许多点去，然后由点到面，逐步扩展融合，这个局面和我们后来的历史格局不一样，所以后人觉得乱，不简单想象。在那样一个草莽初创的世界里，行动着的都是一些醇厚的人和天真的人。什么叫醇厚的人和天真的人呢?就是没凿出那么多贼心眼，坦坦荡荡，强悍高大。春秋的时候，即使是坏人、不大靠谱的人和后来的坏人也是不一样的，坏也坏得醇厚天真。比如小春秋里写到过，当时的郑国，有个大臣叫子公，此人有一个特异功能，便是后来常说的“食指大动”，他的手指比鼻子还灵，隔壁有好吃的，食指立时狂跳。那天他举着个自动狂舞的食指一路找过去，果不其然，他的国王郑灵公正炖着一锅王八汤。正常状况下，郑灵公给他尝一口罢了，偏偏郑灵公是个吃独食的，就让他那么站着。子公先生眼巴巴站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扑上去把食指伸到锅里，也不怕烫，蘸了一点汤，就往嘴里放!子公知道惹了祸，叼着食指扭头就跑。郑灵公大怒，传令，抓回来，砍了!也许是国王的侍卫行动迟缓，那子公跑着跑着一想，与其被他砍了，倒不如先把他砍了。又抓紧扭头回来，一刀杀了郑灵公，坐在那儿把这一锅汤全喝了。我想了想，唐宋元明清，也许都没有这样的事，何至于天真到这个程度呢?何至于就忍不住那一馋呢?这不是比领导夹菜你转桌更傻吗?但是这等傻事春秋的人干得出来。春秋的人就是这样的干脆、暴烈，他们一点不压抑，很孩子气，他们的欲望和性情立刻就要宣泄出来。春秋英雄头一个是伍子胥。这样的英雄，后来在中国再也没有。我们看一看他的一生，就知道这个人是多么的彻底和暴烈。楚平王杀了他的父亲，这要到了明代和清代，那些儒生们，皇上把你爹杀了，假如不杀你的话，你就只剩下感谢涕零、叩头谢恩了。伍子胥，不谢恩，拍马就跑。跑到昭关，一夜白了头。这是什么样的生气，什么样的仇恨!然后到了吴国，从吴国带着兵把楚国灭掉，把死了的楚平王从坟里拉出来，鞭尸。这时候有聪慧人劝他了，兄弟啊，做事不要太绝，差不多就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啊。伍子胥说，我就是不饶，我这个人做事就是要做究竟。这样的人是注定倒霉的，所以后来被吴王杀了。临刑之前，伍子胥对刽子手说，你们把我的两个眼抠下来，挂到吴国都城的城门上。干什么呢?我要看着吴国灭亡。这样的气概，我们翻翻二十四史，后来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