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实践性15069.pdf

2010 年第 4 期 No.4，2010（总第 363 期）EDUCATIONAL RESEARCH No.General，363 论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实践性 王 鉴 摘 要 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与自然科学研究不论从研究对象、研究方法，还是研究 过程、研究结果等方面来讲，都是两种不同的研究，然而，由于自然科学研究所取得的成绩 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有效仿自然科学研究的价值取向与方法追求，及所处地位的影响，致使 人文社会科学丧失了自身的研究特点。人文社会科学就其知识类型来看，属于批判型或 解释型的知识，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最大的特点是实践性。实践性研究不仅是一切人文社 会科学研究的一种价值诉求，更是一种方法体系，人文社会科学的生命力在于不断地完善 这种实践性研究的价值取向与方法体系。关键词 自然科学研究；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实验性研究；实践性研究 作者简介 王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西北师范大学西北少数民族 教育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兰州 730070）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在研究的目的与 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影响在于，一方面社会被看价值、过程与方法、结果与应用等方面都有着明 成从一个阶段发展到另一个阶段的“不断进步”显的不同，这一点似乎没有人怀疑过。但今天当 的过程；另一方面认为科学可以用来促进社会的我们认真审视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时不难发现，人 进步。这一时期，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所关注的核文社会科学研究又似乎在极力推崇自然科学的 心问题是“理解社会秩序的急剧转型，这种急剧研究取向与方法。自然科学因其取向与方法而 转型是由于商业和市场的扩大，产品的工业化，成为支配一切科学知识的显学，人文社会科学便 劳动力的都市化，具有内聚力的当地社区的衰效法其道，致使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缺乏原创性，落，官僚国家的出现，由于世俗法律和科学的扩缺乏特色。事实上，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若要确立 展而引起神圣符号的显著降低，存在于新社会阶自己的独特价值与地位，就必须探寻适合自己研 级之间的冲突，以及许多其他造成分裂的转型因究对象的价值取向与方法体系，而不能盲目地模 素引发的”。因而，1 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开始效仿或照搬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法自然科学研究的价值取向与方法，重点研究社 会发展的阶段理论及推动社会进步的工具。这 一、人文社会科学效法自然科学研究之历程 一阶段也从根本上奠定了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 科学化意识，从早期纯主观的思辨研究开始向较 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效法自然科学的研究取 客观的实践研究迈出了第一步，尽管其脚步如同向与方法，大致经历了两个阶段。小孩蹒跚学步时那样不太坚定，但这一步的开始 第一阶段是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受“启蒙运 却标志着人文社会科学科学化历程的启程。动”这一文化运动影响的时期，其是因文艺复兴 第二阶段是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受“实证主及 17 世纪的科学化过程而形成的。启蒙运动对 义”研究价值影响的时期，其是随着人文社会科 25 学研究实现“科学化目标”的进程而形成的。19 义的研究的共同点就是强调对社会现象或社会行世纪形成的并在 20 世纪占主导地位的指导社会 为进行研究时，必须有强烈的价值介入。从此，实科学研究的一些理论旨趣和模式以实证主义为研 证主义的典范开始受到质疑，一些理论将批判对究特征。实证主义者认为，社会现象和自然现象 象锁定为实证主义，批判实证主义纯客观的角度、之间并无本质的区别，它们遵循着同样的方法论 纯数据的方法、纯技术的理论、忽视人文社会科学规则，都可以用普遍的因果律加以说明。以孔德、的现实场境与实践特点等，这样，人文社会科学领斯宾塞、“涂尔干为代表的实证主义者宣称：社会 域才逐渐形成对效仿自然科学研究方法弊端的系科学只有在认识到把社会事实作为实在物来研究 统认识，并转向以探索实践研究为主的人文社会时，才能诞生科学的研究成果”。这种在理论 2 科学研究价值取向。人类学领域以格尔兹为代表取向上以自然科学为标准模式而建立统一的知识 的解释人类学，社会学领域以哈贝马斯为代表的体系的实证主义研究在很长时间里成为社会科学 批判理论，教育学领域悄然兴起的叙事研究等，均研究方法的主流。例如心理学，它从哲学中独立 反映了这种人文社会科学以实践性为特点的研究出来是因为 1879 年德国心理学家冯特在莱比锡 取向与方法体系的初步探索。建立了第一个心理学的实验室，把实验法作为心理学的主要方法，于是乎，心理学就“科学化”了。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知识类型 二、有意思的是，它还成了自然科学。再如教育学，德国教育学家赫尔巴特终生的理想就是使教育学成 人文社会科学知识与自然科学知识是两种不为像物理学那样让人们相信的科学，可是近两个 同类型的知识，其研究对象、研究方法、理论体系世纪过去了，今天的人们仍然相信物理学的科学 等均有较大的差异，自然科学知识属于科学技术性而怀疑教育学的科学性。其实并不是心理学与 型知识，是一种纯客观的知识；而人文社会科学知教育学不是科学，而是它们是不同于物理学的科 识属于批判型或解释型知识，是一种主客体统一学，物理学是自然科学，而心理学与教育学是人文 的知识类型。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者在借鉴自然科社会科学，二者科学化的标准应该不一样。但为 学研究方法的同时，要将重点放在探索符合人文什么人们（甚至许多是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者）还是 社会科学知识特点的研究方面。以自然科学的标准衡量人文社会科学呢？这便是 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在先后继承“启蒙运动”与实证主义对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者影响的结果。“实证主义”研究的价值取向与方法之后，又深入 到 19 世纪下半叶，以韦伯为代表的古典社会 地批判这种方法对其研究价值的影响，可见，人文学家对实证主义的研究开始了批判，认为社会现 社会科学领域还是没有探寻到适合自己研究对象象有其独特的性质与规律，绝不能盲目地效仿自 的价值取向与方法。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和自然科然科学的研究方法来研究社会科学，而应建立社 学研究是两种不同的研究类型，由于研究对象的会科学独特的研究方法，通过对社会现象进行解 不同，因而尽管在方法论层面上有某些相通之处，释进而形成人文的、理解的研究方法体系。正如 但在具体的研究价值取向上却大相径庭。在这一“韦伯所指出的，社会科学的意图在于对社会行动 点上，哈贝马斯似乎是一个执著的探寻者，他在进行诠释性的理解，并从而对社会行动的过程及 公共领域的结构性转变一书中，将人文社会科结果予以因果性的解释”。然而，3 以韦伯为代 学研究锁定在公共领域，即一个社会生活的领域，表的人文主义的研究取向对实证主义研究方法的 在那里人们可以讨论有关公共利益的事情，可以批判没有改变实证主义在社会科学研究中的地 对公共利益问题进行讨论和争议而不必求助于传位。直到 20 世纪 60 年代，西方社会科学研究主流 统、教条及权威，可以通过合理的争论来解决观点的实证主义取向的坚冰才开始融化，这是由诠释 的分歧。但是，由于市场经济经历的动荡，国家权学、现象学、后经验主义、后结构主义、后实证主 力在努力稳定经济的过程中膨胀起来，随着科层义、后现代主义等非实证主义研究思潮的兴起所 制向更广阔的社会生活领域的扩张，公共领域受引起的社会科学研究领域的革命。这些非实证主 到了压制。与此同时，4 由于人文社会科学研究 26 在价值取向上的科学化倾向，使得科学型的技术 系的，也就不能研究出人文社会科学真正的合理控制知识成为主流，而解释型的知识与批判型的 性与科学性。知识受到冷落。这两个方面结合起来的结果是，现代社会公共领域逐渐走向衰落，国家对社会各 三、人文社会科学的实践性研究方法个领域的干预权力不断扩张，导致科学知识在服务于国家技术控制的过程中逐渐占统治地位。国 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根本方法应该是实践性家干预权力的扩大，使得许多人文社会科学领域 研究方法。关于实践性研究，最常用、最恰当和最 而是，的问题不再是文化问题，“技术问题”既然是 有效的研究方法，通常被认为包括实地调查、参与，“技术问题”就由科层制组织中的专家按照一定 观察、深度访谈、个案研究等传统研究方法及现代的技术路线去解决就可以了。这种“专家统治意 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兴起的现象学、诠释学等。正（technocratic consciousness）识”的核心在于对“工“如社会研究方法专家艾尔巴比所言，如果你们要具理性”的强调，从而导致交往理性的系统性失 了解某一件事，何不就到它发生的地方去看看，感真。这样，以解释型和批判型为主的人文社会科 受一下，”实践性研究是以实践 甚至参与其中？5学知识就被科学知识逐出了应有的地盘，所以才 中的现象为直接的研究对象，以考察现象背后的有必要强调这种被冷落的知识。规律为目的，现实材料是人文社科研究的“源头活 从知识的类型来看，自然科学知识多为经验，水”也是文本材料生成的源泉。它虽然没有实验分析型知识，即各种旨在理解物质世界规律性本 性研究那样具有精确性、控制性、重复性，但是它质的知识类型，它与致力于理解意义的历史解释 的丰富多样性和广泛性却是实验性研究所远不能型知识、致力于为使自由得以发展和提高的批判 及的，其最大的特点就在于根据事实进行客观的型知识等这些人文社会科学知识不同。首先是研 记述、说明，从中解释现象或发现规律。如果说自究对象的不同，自然科学研究的对象多属可控制 然科学是以实验性研究法而见长的话，人文社会的现象，通过一定的技术与方法手段可以将其搬 科学正是以实践性研究法而见长的。实践性研究进实验室而使它不断地发生并以此展开研究，而 的方法不仅要求研究者扎根于，“田野”浸入研究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多属于生活实践层面 对象的“场域”中体验、观察、认识研究对象的文化的，难以将其搬到专业的实验室进行重复性研 本义，还要求研究者对现象进行理性的反思与重究。其次是研究的性质不同，自然科学探究的是 建。回顾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诸多研究成果发客观的知识，不存在价值的问题。而人文社会科 现，凡是有较大影响并被承认是科学研究的基本 即学研究的不仅有客观的事实，“是什么”的科学 上均属于实践性研究的产物。经济学领域最著名 又有、“问题，“为什么”怎么样”的价值问题。不仅 的资本论就是马克思在领导工人运动的过程人文社会现象之间相互影响、相互作用，而且研究 中，深入工厂与工人家庭做了大量实践调查研究，有利于人们更加科学、合理地去理解与构建一种 并查阅了大量的文献资料，总结革命的经验教训，理想的人类生活世界。再次是在研究方法上，自 经过十余年的艰苦劳动完成的。因为它的独特贡然科学是实验性研究，而人文社会科学则是实践 献，不仅使其成为经济学领域的标志性成果，而且性研究。实验性研究最大的特点在于变量的可控 还是整个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杰出典范。马克思制性，而实践性研究中的变量具有难以控制性。“指出：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不管是文学、历史、音乐、美术，还是人类学、教育 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人应该学、社会学、经济学，它们都是人类社会生活的现 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象，虽然也有其发展的内在规律，需要我们去研 现实性和力量，亦即自己思维的此岸性。关于离究、探索，但其中还蕴藏着大量的需要理解与解释 开实践的思维是否具有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的知识和文化，没有参与式的观察体验、调查研 粹经院哲学的问题”。这就非常清楚地告诉我 6究、深度访谈等实践性研究方法，而仅凭人为的控 们，一种理论的形成，是否能正确地反映客观实制与实验，是难以形成解释型和批判型的知识体 际，取决于研究者能不能深入实践去证明自己的 27 思维并发展自己的思维。人类学领域著名的文 策，为解决金融危机等经济问题提供理论支持。化功能主义的创始人马林诺夫斯基的研究成果，研究教育的人，要深入学校和课堂，研究学校教同样是从大量的“田野研究”中获得的素材，其促 育教学中的种种问题，为课程与教学的改革和教使整个人类学从 向“扶手摇椅上的研究”“田野研 育发展提供理论依据。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以实究”的转型。他多次深入澳大利亚的特罗布里安 践为取向的研究多了，人文社会科学的价值就能群岛和梅鲁岛开展实地调查研究，并以特罗布里 更真实地体现出来，也就更能体现人文社会科学安群岛岛民的生活为素材完成了澳大利亚土著 与自然科学一样是人类社会发展不可缺失的理、等家族西太平洋的航海者 7 部代表性著作。性工具。马林诺夫斯基总结自己的研究历程时指出，一个 作为一种方法体系，实践性研究法需要在研真正的研究者必须经历、“、“在这里”去那里”回 究过程中不断完善。传统的观察法、问卷调查到这里”的归去来兮之路。在社会学领域，我国 法、实地考察法、主位体验法、抽样研究法、实验学者费孝通在实践性研究中取得的成果同样有 法、访谈法等，其价值是不言而喻的，其方法规则十分重要的影响。1935 年，费孝通从清华大学研 也在不断完善；与此同时，随着人文社会科学的究院毕业，取得公费留学资格，出国前曾赴广西 不断发展，一些新兴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如和家乡吴江县等实地调查，开展了早期社会学的 现象学、诠释学、民族志研究、叙事研究、案例研，“田野调查研究”积累了宝贵的经验和资料。究等正在研究过程中不断地成熟起来。人文社 1936 年，费孝通抵英，师从马林诺夫斯基完成博 会科学研究的专门的方法体系正在日益扩大并士学业，根据其在吴江的调查结果写出论文江 逐渐完善，实践性研究也正在成为人文社会科学村经济。后来费孝通又在实践性研究的基础上“研究的主流。正如艾尔巴比所指出的那样：社出版了、生育制度乡土中国等著作，均有较 会科学研究方法的特殊价值就在于提供探究事大影响。正因为这样，费孝通在著书总结自己的 物的合乎逻辑和利于观察的方法。社会科学研研究历程时，将书名定为 行行重行行。他在 90 究方法可以帮助我们越过个人的偏见，超越个人岁高龄时还到甘肃省的定西、临夏等地做调查研 的眼界来看世界，这就是掌握着解决社会问题方究，其研究取向与方法可见一斑。案的”超然领域7。从这一点来看，人文社会 实践性研究既是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一种 科学研究的方法体系和问题意识相结合，越来越价值取向，又是一种方法体系。作为一种价值取 显示出自身在人类社会发展中的独特价值。向，是指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不能停留在传统的文 而当前我国一些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脱离实献资料与书斋的纯思辨研究中，而是要走出书 际，这与研究者轻视实践价值取向是分不开的。斋，走向生活，深入到各个学科自己独特的研究 经济学研究者不深入企业车间开展调查研究，社领域中去。研究艺术创作的人，要深入到火热的 会学研究者不深入家庭社区开展调查研究，教育生活之中，观察与体验，研究者要把自己的思想 学研究者不深入学校课堂开展调查研究，而是在和情感与现实的生活融为一体，从现实生活中获 大学或研究所里足不出户地研究社会问题、经济取创作灵感，这样的创作才会有生命力，才能体 问题、教育问题。这种研究成果多是主观臆想的现文学艺术的真正价值，为人们提供精神食粮。产物，所以谈不上科学的方法，也难以解决实际研究社会学、人类学、民族学的人，要深入家庭、问题。这样，一方面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者自身对社区、民族地区等，获取第一手的研究资料，关注 其研究成果缺乏自信，另一方面还受到自然科学现实中突出的问题，以文化的理解与沟通为媒 研究者的轻视，所以才有向自然科学研究学习的介，为家庭、社区、民族地区的发展进行有效的研 做法，结果是东施效颦，反而弄巧成拙。人文社究，这样才能真正为人类社会解决实际的家庭问 会科学研究最大的特点是实践性与问题性，而当题、社会问题、民族问题提供理论依据。研究经 下许多研究者更愿意在书斋文献中“皓首穷经”济学的人，要深入车间、工厂、市场等，了解生产 而不闻不问社会的现实。这一矛盾的产生既是与商业活动的各种现实问题，为经济发展出谋划 研究者价值取向上出现偏差所致，又是人文社会 28 科学研究缺乏学术原创性的根本所在。任何人 导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者的价值取向，重视在实践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对象范围都能在现实中找到 中做研究，是实现原创性研究的根本所在。当实践的活动场域，如社会学研究中的村落与社 前，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需要在认真反思实证研究区，经济学研究中的企业与市场，教育学研究中 之不足的基础上，重建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实践的学校与课堂等。而惯于只在书斋文献中做研 性研究价值取向与方法体系。所谓 或究的人认为，“研究”“学问”就是中国传统 文史哲中的“义理、考据、辞章”足不出户就能在，参考文献:资料研究和思辨中成为该学科领域的“专家”。1 4 乔纳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