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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卡夫卡变形记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 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他仰卧着,那坚硬的像 铁甲一般的背贴着床,他稍稍抬了抬头,便看见自己那穹顶似 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片,被子几乎盖不住肚子尖, 都快滑下来了。比起偌大的身驱来,他那许多只腿真是细得可 怜,都在他眼前无可奈何地舞动着。“我出了什么事啦?”他想。这可不是梦。他的房间,虽是 嫌小了些,的确是普普通通人住的房间,仍然安静地躺在四堵 熟悉的墙壁当中。在摊放着打开的衣料样品一一萨姆沙是个旅 行推销员一一的桌子上面,还是挂着那幅画,这是他最近从一 本画报上剪下来装在漂亮的金色镜框里的。画的是一位戴皮帽 子
2、围皮围巾的贵妇人,她挺直身子坐着,把一只套没了整个前 臂的厚重的皮手筒递给看画的人。格里高尔的眼睛接着又朝窗口望去,天空很阴暗可以 听到雨点敲打在窗槛上的声音他的心情也变得忧郁了。“要是再睡一会儿,把这一切晦气事统统忘掉那该多好。” 他想。但是完全办不到,平时他习惯于向右边睡,可是在目前 的情况下,再也不能采取那样的姿态了。无论怎样用力向右转, 他仍旧滚了回来,肚子朝天。他试了至少一百次,还闭上眼睛 萨姆沙先生,”与此同时,秘书主任和蔼地招呼道。“他不舒服 呢,”母亲对客人说,这时他父亲继续隔着门在说话,“他不舒 服,先生,相信我吧。他还能为了什么原因误车呢!这孩子只 知道操心公事。他晚上从来
3、不出去,连我瞧着都要生气了;这 几天来他没有出差,可他天天晚上都守在家里。他只是安安静 静地坐在桌子旁边,看看报,或是把火车时刻表翻来覆去地看。 他唯一的消遣就是做木工活儿。比如说,他花了两三个晚上刻 了 一个小镜框;您看到它那么漂亮一定会感到惊奇;这镜框挂 在他房间里;再过一分钟等格里高尔打开门您就会看到了。您 的光临真叫我高兴,先生;我们怎么也没法使他开门;他真是 固执;我敢说他一定是病了,虽然他早晨硬说没病。”“我 马上来了,”格里高尔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却寸步也 没有移动,生怕漏过他们谈话中的每一个字。“我也想不出有 什么别的原因,太太,”秘书主任说,“我希望不是什么大病。 虽然
4、另一方面我不得不说,不知该算福气还是晦气,我们这些 做买卖的往往就得不把这些小毛病当作一回事,因为买卖嘛总 是要做的。,一“喂,秘书主任现在能进来了吗? “格里高尔 的父亲不耐烦地问,又敲起门来了。“不行。”格里高尔回答。 这声拒绝以后,在左面房间里是一阵令人痛苦的寂静;右面房 间里他妹妹啜泣起来了。雇员,秘书主任时刻监督着每一个员工的行动,就连医生也是 一味站在老板一边,从不会为员工说话。职业呢?是旅行推销 员,一个“多么累人的差事”,每天4点钟就得起床赶火车,成 年累月在外奔波,饮食很差又不定时,由于工作关系,连个知 己的朋友也没有。弄得晕头转向,“痴痴呆呆格里高尔面对 的就是这样一个环境
5、,这样一份职业。这环境是具体的,但更 是抽象的、普遍的,绝大多数人所每天面对的。人在这样一个 社会环境中,逐渐变得麻木、机械、萎缩,成为工具、成为 “非人人变甲虫,是多么荒诞的事情,但又深刻而尖锐地表 现了社会与人之间一种可怕的“异化”关系。在这一关系中,社 会是强大的,而人是被动的、软弱的。再看变形记中对人与人关系的描写,这是小说的重心 所在。格里高尔在父亲的公司破产、全家处于困顿的境况下, 去当旅行推销员,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他在家里是受到尊 重和爱戴的。当一个人被人依赖时,他与别人的关系自然会处 于正常状态。但格里高尔一朝成了大甲虫,父子关系、母子关 系、兄妹关系突然间发生了 180度
6、的转变,显示出一幅极端自 私、冷漠、残酷、无法沟通的可怕图景,亲情、伦理之情荡然 无存。格里高尔虽然成了甲虫,但作为人的思想感情还在。他 为不能按时上班而着急,他为老板要炒他的“豌鱼”而焦虑,他为父亲暗暗地存了一笔钱而欣慰,他为妹妹明年上音乐学院的 事而筹划,他为今后一家人的生计而忧心这是一个善良、 勤劳、正直、有责任心的优秀青年。但专横暴躁的父亲却全忘 了昔日的父子之情,害怕“家丑”外扬,要把他赶回房间关起来。 他甚至怀疑儿子会对家人采取暴力行为,而恫吓他、用苹果砸 他,想致他于死命。慈父之爱在他身上已消失殆尽,暴露出来 的是极端的自我中心主义。母亲对儿子的感情似乎要深一点, 她同情儿子遭受
7、的厄运,她不能接受儿子变成甲虫的事实,因 此悲痛欲绝,但她内心已把儿子当作一个沉重的累赘了。更可 恨的是妹妹葛蕾特。哥哥最喜欢他,时刻想的是她的快乐、前 途,当哥哥最初变形后,她尚能做一点照料工作,如打扫房间、 送饭等。但时间一久,她就再也“受不了了: 她痛哭着向父亲 请求:“我们必须设法摆脱他“,“他必须离开这儿“。并狡猾地 辩解说:这只大甲虫并不是格里高尔,如果是的话,他就应该 “自愿跑掉”。这实际是在暗示格里高尔。她还无中生有地说: 格里高尔会“要了你们俩(指父母亲)的命”,他在“迫害大家”, “想占领整幢寓所”。这一番歇斯底里的哭诉,把她内心的自私、 狡黠、冷酷暴露得淋漓尽致。格里高尔
8、对一家人的言语行动, 并没有惊诧,也没有愤怒,而是用一种清醒的、“平和”的、 “沉思”的心态,接受了这种事实。他一边“怀着深情和爱意回 忆他的一家人”,一边悄悄地死去了。他的死,使萨姆沙一家 如释重负,大家沐浴着三月的春风,一身轻松出外郊游去了。 格里高尔的死并没有影响了别人的生活。这就是资本主义世界 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每个人都是自我中心主义者,维系人际 关系的是金钱、利益,这种维系一旦断裂,人与人之间就只剩 了对峙、冲突、隔膜、猜忌、残杀。卡夫卡用冷漠的笔调,描 写了一幅冷漠的人间图画。他妹妹为什么不和别的人在一起呢?她也许是刚刚起床, 还没有穿衣服吧。那么,她为什么哭呢?是因为他不起床让
9、秘 书主任进来吗,是因为他有丢掉差使的危险吗,是因为老板又 要开口向他的父母讨还旧债吗?这些显然都是眼前不用担心的 事情。格里高尔仍旧在家里,丝毫没有弃家出走的念头。的确, 他现在暂时还躺在地毯上,知道他的处境的人当然不会盼望他 让秘书主任走进来。可是这点小小的失礼以后尽可以用几句漂 亮的辞令解释过去,格里高尔不见得马上就给辞退。格里高尔 觉得,就目前来说,他们与其对他抹鼻子流泪苦苦哀求,还不 如别打扰他的好。可是,当然啦,他们的不明情况使他们大惑 不解,也说明了他们为什么有这样的举动。“萨姆沙先生,”秘书主任现在提高了嗓门说,“您这是怎 么回事?您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光是回答是和不是, 毫
10、无必要地引起您父母极大的忧虑,又极严重地疏忽了这 我只不过顺便提一句疏忽了公事方面的职责。我现在以您 父母和您经理的名义和您说话,我正式要求您立刻给我一个明 确的解释。我真没想到,我真没想到。我原来还认为您是个安 分守己、稳妥可靠的人,可您现在却突然决心想让自己丢丑。 经理今天早晨还对我暗示您不露面的原因可能是什么他提 到了最近交给您管的现款我还几乎要以自己的名誉向他担 保这根本不可能呢。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您真是执拗得可以,从 现在起,我丝毫也不想袒护您了。您在公司里的地位并不是那 么稳固的。这些话我本来想私下里对您说的,可是既然您这样 白白糟蹋我的时间,我就不懂为什么您的父母不应该听到这些 话
11、了。近来您的工作叫人很不满意;当然,目前买卖并不是旺 季,这我们也承认,可是一年里整整一个季度一点儿买卖也不 做,这是不行的,萨姆沙先生,这是完全不应该的。”“可是, 先生,”格里高尔喊道,他控制不住了,激动得忘记了一切, “我这会儿正要来开门。一点儿小小的不舒服,一阵头晕使我 起不了床。我现在还躺在床上呢。不过我已经好了。我现在正 要下床。再等我一两分钟吧!我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健康。不 过我已经好了,真的。这种小毛病难道就能打垮我不成!我昨 天晚上还好好儿的,这我父亲母亲也可以告诉您,不,应该说 我昨天晚上就感觉到了 一些预兆。我的样子想必已经不对劲了。您要问为什么我不向办公室 报告!可是人
12、总以为一点点不舒服一定能顶过去,用不着请假 在家休息。哦,先生,别伤我父母的心吧!您刚才怪罪于我的 事都是没有根据的;从来没有谁这样说过我。也许您还没有看 到我最近兜来的定单吧。至少,我还能赶上八点钟的火车呢, 休息了这几个钟点我已经好多了。千万不要因为我而把您耽搁 在这儿,先生;我马上就会开始工作的,这有劳您转告经理, 在他面前还得请您多替我美言几句呢! ”格里高尔一口气说着, 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也许是因为有了床上的那些 锻炼,格里高尔没费多大气力就来到柜子旁边,打算依靠柜子 使自己直立起来。他的确是想开门,的确是想出去和秘书主任 谈话的;他很想知道,大家这么坚持以后,看到了他又
13、会说些 什么。要是他们都大吃一惊,那么责任就再也不在他身上,他 可以得到安静了。如果他们完全不在意,那么他也根本不必不 安,只要真的赶紧上车站去搭八点钟的车就行了。起先,他好 几次从光滑的柜面上滑下来,可是最后,在一使劲之后,他终 于站直了;现在他也不管下身疼得像火烧一般了。接着他让自 己靠向附近一张椅子的背部,用他那些细小的腿抓住了椅背的 边。这使他得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不再说话,因为这时候他 听见秘书主任又开口了。“你们听得懂哪个字吗? ”秘书主任问,“他不见得在开我 们的玩笑吧?”“哦,天哪,“他母亲声泪俱下地喊道,“也许他 病害得不轻,倒是我们在折磨他呢。葛蕾特!葛蕾特!”接着 她嚷道
14、。“什么事,妈妈?”他妹妹打那一边的房间里喊道。她 们就这样隔着格里高尔的房间对嚷起来。“你得马上去请医生。 格里高尔病了。去请医生,快点儿。你没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吗?”“这不是人的声音。”秘书主任说,跟母亲的尖叫声一比 他的嗓音显得格外低沉。“安娜!安娜! ”他父亲从客厅向厨房里喊道,一面还拍着手,“马 上去找个锁匠来!”于是两个姑娘奔跑得裙子飕飕响地穿过了 客厅他妹妹怎能这么快就穿好衣服的呢?接着又猛然 大开了前门,没有听见门重新关上的声音;她们显然听任它洞 开着,什么人家出了不幸的事情就总是这样。格里高尔现在倒镇静多了。显然,他发出来的声音人家再 也听不懂了,虽然他自己听来很清楚,甚至比
15、以前更清楚,这 也许是因为他的耳朵变得能适应这种声音了。不过至少现在大 家相信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妙,都准备来帮助他了。这些初步措 施将带来的积极效果使他感到安慰。他觉得自己又重新进入人 类的圈子,对大夫和锁匠都寄于了莫大的希望,却没有怎样分 清两者之间的区别。为了使自己在即将到来的重要谈话中声音 尽可能清晰些,他稍微嗽了嗽嗓子,他当然尽量压低声音,因 为就连他自己听起来,这声音也不像人的咳嗽。这时候,隔壁房间里一片寂静。也许他的父母正陪了秘书 主任坐在桌旁,在低声商谈,也许他们都靠在门上细细谛听呢。格里高尔慢慢地把椅子推向门边,接着便放开椅子,抓住 了门来支撑自己一一他那些细腿的脚底上倒是颇有粘
16、性的一一 他在门上靠了一会儿,喘过一口气来。接着他开始用嘴巴来转 动插在锁孔里的钥匙。不幸的是,他并没有什么牙齿一一他得 用什么来咬住钥匙呢? 一一不过他的下颗倒好像非常结实;靠 着这下颗总算转动了钥匙,他准是不小心弄伤了什么地方,因 为有一股棕色的液体从他嘴里流出来,淌过钥匙,滴到地上。 “你们听,门后的秘书主任说,“他在转动钥匙了。这对格里 高尔是个很大的鼓励;不过他们应该都来给他打气,他的父亲 母亲都应该喊:“加油,格里高尔。“他们应该大声喊道:“坚持下去,咬紧钥匙!“他相信他 们都在全神贯注地关心自己的努力,就集中全力死命咬住钥匙。 钥匙需要转动时,他便用嘴巴衔着它,自己也绕着锁孔转了
17、一 圈,好把钥匙扭过去,或者不如说,用全身的重量使它转动。 终于屈服的锁发出响亮的卡嗒一声,使格里高尔大为高兴。他 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对自己说:“这样一来我就不用锁匠了。” 接着就把头搁在门柄上,想把门整个打开。门是向他自己这边拉的,所以虽然已经打开,人家还是瞧 不见他。他得慢慢地从对开的那半扇门后面把身子挪出来,而 且得非常小心,以免背脊直挺挺地跌倒在房间里。他正在困难 地挪动自己,顾不上作任何观察,却听到秘书主任“哦!”的一声大叫一一发出来的声音像一股猛风一一现在他可 以看见那个人了,他站得靠近门口,一只手遮在张大的嘴上, 慢慢地往后退去,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强大压力在驱逐他似的。格里高尔的母
18、亲一一虽然秘书主任在场,她的头发仍然没 有梳好,还是乱七八糟地竖着一一她先是双手合掌瞧瞧他父亲, 接着向格里高尔走了两步,随即倒在地上,裙子摊了开来,脸 垂到胸前,完全看不见了。他父亲握紧拳头,一副恶狠狠的样 子,仿佛要把格里高尔打回到房间里去,接着他又犹豫不定地 向起坐室扫了 一眼,然后把双手遮住眼睛,哭泣起来,连他那 宽阔的胸膛都在起伏不定格里高尔没有接着往起坐室走去,却 靠在那半扇关紧的门的后面,所以他只有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还侧着探在外面的头去看别人。这时候天更亮了,可以清清楚 楚地看到街对面一幢长得没有尽头的深灰色的建筑一一这是一 所医院一一上面惹眼地开着一排排呆板的窗子;雨还在下,
19、不 过已成为一滴滴看得清的大颗粒了。大大小小的早餐盆碟摆了 一桌子,对于格里高尔的父亲,早餐是一天里最重要的一顿饭, 他一边看各式各样的报纸,一边吃,要吃上好几个钟头,在格 里高尔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他服兵役时的照片,当时他是少 尉,他的手按在剑上,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分明要人家 尊敬他的军人风度和制服。前厅的门开着,大门也开着,可以 一直看到住宅前的院子和最下面的几级楼梯。“好吧,”格里高尔说,他完全明白自己是唯一多少保持着 镇静的人,“我立刻穿上衣服,等包好样品就动身,您是否还 容许我去呢?您瞧,先生,我并不是冥顽不化的人,我很愿意 工作;出差是很辛苦的,但我不出差就活不下去。您上哪儿
20、去,先生?去办公室?是吗?我这些情形您能如 实地反映上去吗?人总有暂时不能胜任工作的时候,不过这时 正需要想起他过去的成绩。而且还要想到以后他又恢复了工作 能力的时候,他一定会干得更勤恳更用心。我一心想忠诚地为 老板做事,这您也很清楚。何况,我还要供养我的父母和妹妹。 我现在景况十分困难,不过我会重新挣脱出来的。请您千万不要火上加油。在公司里请一定帮我说几句好话。 旅行推销员在公司里不讨人喜欢,这我知道。大家以为他们赚 的是大钱,过的是逍遥自在的日子。这种成见也犯不着去纠正。 可是您呢,先生,比公司里所有的人看得都全面,是的,让我 私下里告诉您,您比老板本人还全面,他是东家,当然可以凭 自己的
21、好恶随便不喜欢哪个职员。您知道得最清楚,旅行推销 员几乎长年不在办公室,他们自然很容易成为闲话、怪罪和飞 短流长的目标。可他自己却几乎完全不知道,所以防不胜防。直待他精疲力竭地转完一个圈子回到家里,这才亲身体验到连 原因都无法找寻的恶果落到了自己身上。先生,先生,您不能不说我一句好话就走啊,请表明您觉 得我至少还有几分是对的呀!可是格里高尔才说头几个字, 秘书主任就已经踉跄倒退,只是张着嘴唇,侧过颤抖的肩膀直 勾勾地瞪着他。格里高尔说话时,他片刻也没有站定,却偷偷 地向门口建去,眼睛始终盯紧了格里高尔,只是每次只移动一 寸,仿佛存在某项不准离开房间的禁令一般。好不容易退入了 前厅,他最后一步跨
22、出起坐室时动作好猛,真像是他的脚跟刚 给火烧着了。他一到前厅就伸出右手向楼梯跑去,好似那边有 什么神秘的救星在等待他。格里高尔明白,如果要保住他在公司里的职位,不想砸掉 饭碗,那就决不能让秘书主任抱着这样的心情回去。他的父母 对这一点不太了然;多年以来,他们已经深信格里高尔在这家 公司里要待上一辈子的,再说,他们的心里已经完全放在当前 的不幸事件上,根本无法考虑将来的事。可是格里高尔却考虑 到了。一定得留住秘书信任,安慰他,劝告他,最后还要说服 他;格里高尔和他一家人的前途全系在这上面呢!只要妹妹在 场就好了!她很聪明;当格里高尔还安静地仰在床上的时候她 就已经哭了。总是那么偏袒女性的秘书主任
23、一定会乖乖地听她 的话;她会关上大门,在前厅里把他说得不再惧怕。可是她偏 偏不在。格里高尔只得自己来应付当前的局面。他没有想到自 己的身体究竟有什么活动能力,也没有想一想他的话人家仍旧 很可能听不懂,而且简直根本听不懂,就放开了那扇门,挤过 门口,迈步向秘书主任走去,而后者正可笑地用两只手抱住楼 梯的栏杆;格里高尔刚要摸索可以支撑的东西,忽然轻轻喊了 一声,身子趴了下来,他那许多只腿着了地。还没等全部落地, 他的身子已经获得了安稳的感觉,从早晨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他脚底下现在是结结实实的地板了;他高兴地注意到,他的腿 完全听众指挥;它们甚至努力地把他朝他心里所想的任何方向 带去;他简直要相信
24、,他所有的痛苦总解脱的时候终于快来了。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当他摇摇摆摆一心想动弹的时候,当他 离开母亲不远,躺在她对面地板上的时候,本来似乎已经完全 瘫痪的母亲,这时却霍地跳了起来,伸直两臂,张开了所有的 手指,喊道:“救命啊,老天爷,救命啊! ”一面又低下头来, 仿佛想把格里高尔看得更清楚些,同时又偏偏身不由已地一直 往后退,根本没顾到她后面有张摆满了食物的桌子;她撞上桌 子,又糊里糊涂倏地坐了上去,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她旁边那把 大咖啡壶已经打翻,咖啡也汩汩地流到了地毯上。免得看到那些拼命挣扎的腿,到后来他的腰部感到一种从未体 味过的隐痛,才不得不罢休。“啊,天哪,”他想,“我怎么单单挑上这
25、么一个累人的差 使呢!长年累月到处奔波,比坐办公室辛苦多了。再加上还有 经常出门的烦恼,担心各次火车的倒换,不定时而且低劣的饮 食,而萍水相逢的人也总是些泛泛之交,不可能有深厚的交情, 永远不会变成知己朋友。让这一切都见鬼去吧!”他觉得肚子 上有点儿痒,就慢慢地挪动身子,靠近床头,好让自己头抬起 来更容易些;他看清了发痒的地方,那儿布满着白色的小斑点,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想用一条腿去搔一搔,可是马上又缩 了回来,因为这一碰使他浑身起了一阵寒颤。他又滑下来恢复到原来的姿势。“起床这么早,“他想, “会使人变傻的。人是需要睡觉的。别的推销员生活得像贵妇 人。比如,我有一天上午赶回旅馆登记取回定
26、货单时,别的人 才坐下来吃早餐。我若是跟我的老板也来这一手,准定当场就 给开除。也许开除了倒更好一些,谁说得准呢。如果不是为了 父母亲而总是谨小慎微,我早就辞职不干了,我早就会跑到老 板面前,把肚子里的气出个痛快。那个家伙准会从写字桌后面 直蹦起来!他的工作方式也真奇怪,总是那样居高临下坐在桌 子上面对职员发号施令,再加上他的耳朵又偏偏重听,大家不“妈妈,妈妈。”格里高尔低声地说道,抬起头来看着她。 这时候已经完全把秘书主任撇在脑后;他的嘴却忍不住咂巴起 来,因为他看到了淌出来的咖啡。这使他母亲再一次尖叫起来。 她从桌子旁边逃开,倒在急忙来扶她的父亲的怀抱里。可是格 里高尔现在顾不得他的父母;
27、秘书主任已经在走下楼梯了,他 的下巴探在栏杆上扭过头来最后回顾了一眼。格里高尔急走几步,想尽可能追上他;可是秘书主任一定 是看出了他的意图,因为他往下蹦了几级,随即消失了;可是 还在不断地叫嚷“噢!”回声传遍了整个楼梯。不幸得很,秘书 主任的逃走仿佛使一直比较镇定的父亲也慌乱万分,因为他非 但自己不去追赶那人,或者至少别去阻拦格里高尔去追逐,反 而右手操起秘书主任连同帽子和大衣一起留在一张椅子上的手 杖,左手从桌子上抓起一张大报纸,一面顿脚,一面挥动手杖 和报纸,要把格里高尔赶回到房间里去。格里高尔的请求全然 无效,事实上别人根本不理解;不管他怎样谦恭地低下头去, 他父亲反而把脚顿得更响。另一
28、边,他母亲不顾天气寒冷,打 开了一扇窗子,双手掩住脸,尽量把身子往外探。一阵劲风从 街上刮到楼梯,窗帘掀了起来,桌上的报纸吹得拍达拍达乱响, 有几张吹落在地板上。格里高尔的父亲无情地把他往后赶,一 面嘘嘘叫着,简直像个野人。可是格里高尔还不熟悉怎么往后退,所以走得很慢。如果 有机会掉过头,他能很快回进房间的,但是他怕转身的迟缓会 使他父亲更加生气,他父亲手中的手杖随时会照准他的背上或 头上给以狠狠的一击的,到后来,他竟不知怎么办才好,因为 他绝望地注意到,倒退着走连方向都掌握不了;因此,他一面 始终不安地侧过头瞅着父亲,一面开始掉转身子,他想尽量快 些,事实上却非常迂缓。也许父亲发现了他的良好
29、意图,因此 并不干涉他,只是在他挪动时远远地用手杖尖拨拨他。只要父 亲不再发出那种无法忍受的嘘嘘声就好了。这简直要使格里高 尔发狂。他已经完全转过去了,只是因为给嘘声弄得心烦意乱, 甚至转得过了头。最后他总算对准了门口,可是他的身体又偏 巧宽得过不去。但是在目前精神状态下的父亲,当然不会想到 去打开另外半扇门好让格里高尔得以通过。他父亲脑子里只有 一件事,尽快把格里高尔赶回房间。让格里高尔直立起来,侧 身进入房间,就要做许多麻烦的准备,父亲是绝不会答应的。 他现在发出的声音更加响亮,他拼命催促格里高尔往前走,好 像他前面没有什么障碍似的;格里高尔听到他后面响着的声音 不再像是父亲一个人的了;现
30、在更不是闹着玩的了,所以格里 高尔不顾一切狠命向门口挤去。他身子的一边拱了起来,倾斜 地卡在门口,腰部挤伤了,在洁白的门上留下了可憎的斑点, 不一会儿他就给夹住了,不管怎么挣扎,还是丝毫动弹不得, 他一边的腿在空中颤抖地舞动,另一边的腿却在地上给压得十 分疼痛一一这时,他父亲从后面使劲地推了他一把,实际上这 倒是支援,使他一直跌进了房间中央,汩汩地流着血。在他后 面,门砰的一声用手杖关上了,屋子里终于恢复了寂静。直到薄暮时分格里高尔才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这与其说是 沉睡还不如说是昏厥。其实再过一会儿他自己也会醒的,因为 他觉得睡得很长久,已经睡够了,可是他仍觉得仿佛有一阵疾 走的脚步声和轻轻关上
31、通向前厅房门的声音惊醒了他。街上的 电灯,在天花板和家具的上半部投下一重淡淡的光晕,可是在 低处他躺着的地方,却是一片漆黑。他缓慢而笨拙地试了试他 的触觉,只是到了这时,他才初次学会运用这个器官,接着便 向门口爬去,想知道那儿发生了什么事。他觉得有一条长长的、 绷得紧紧的不舒服的伤疤,他的两排腿事实上只能痛着走了。 而且有一条细小的腿在早晨的事件里受了重伤,现在是毫无用 处地曳在身后一一仅仅坏了一条腿,这倒真是个奇迹。他来到门边,这才发现把他吸引过来的事实上是什么:食 物的香味。因为那儿放了一个盆子,盛满了甜牛奶,上面还浮 着切碎的白面包。他险些儿要高兴得笑出声来,因为他现在比 早晨更加饿了,
32、他立刻把头浸到牛奶里去,几乎把眼睛也浸没To可是很快又失望地缩了回来;他发现不仅吃东西很困难, 因为柔软的左侧受了伤一一他要全身抽搐地配合着才能把食物 吃到口中一一而且也不喜欢牛奶了,虽然牛奶一直是他喜爱的 饮料,他妹妹准是因此才给他准备的;事实上,他几乎是怀着 厌恶的心情把头从盆子边上扭开,爬回到房间中央去的。他从门缝里看到起坐室的煤气灯已经点亮了,在平日,到 这时候,他父亲总要大声地把晚报读给母亲听,有时也读给妹 妹听,可是现在却没有丝毫声息。也许是父亲新近抛弃大声读 报的习惯了吧,他妹妹在说话和写信中经常提到这件事。可是 到处都那么寂静,虽然家里显然不是没有人。“我们这一家子 过得多么平
33、静啊。”格里高尔自言自语道,他一动不动地瞪视 着黑暗,心里感到很自豪,因为他能够让他的父母和妹妹在这 样一套挺好的房间里过着满不错的日子。可是如果这一切的平 静、舒适与满足都要恐怖地告一结束,那可怎么办呢?为了使 自己不致陷入这样的思想,格里高尔活动起来了,他在房间里 不断地爬来爬去。在这个漫长的夜晚,有一次一边的门打开了一道缝,但马 上又关上了,后来另一边的门上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显然是有 人打算进来但是又犹豫不决。格里高尔现在紧紧地伏在起坐室 的门边,打算劝那个踌躇的人进来,至少也想知道那人是谁; 可是门再也没有开过,他白白地等待着。清晨那会儿,门锁着, 他们全都想进来;可是如今他打开了一扇
34、门,另一扇门显然白 天也是开着的,却又谁都不进来了,而且连钥匙都插到外面去 To一直到深夜,起坐室的煤气灯才熄灭,格里高尔很容易就 推想到,他的父母和妹妹久久清醒地坐在那儿,因为他清晰地 听见他们蹑手蹑脚走开的声音。没有人会来看他了,至少天亮 以前是不会了,这是肯定的,因此他有充裕的时间从容不迫地 考虑他该怎样安排生活。可是他匍匐在地板上的这间高大空旷 的房间使他充满了一种不可言喻的恐惧,虽然这就是他自己住 了五年的房间一一他自己还不大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已经不无 害臊地急急钻到沙发底下去了,他马上就感到这儿非常舒服, 虽然他的背稍有点儿被压住,他的头也抬不起来。他唯一感到 遗憾的是身子太宽,不
35、能整个藏进沙发底下。他在那里整整待了 一夜,一部分的时间消磨在假寐上,腹 中的饥饿时时刻刻使他惊醒,而另一部分时间里,他一直沉浸 在担忧和渺茫的希望中,但他想来想去,总是只有一个结论: 那就是目前他必须静静地躺着,作忍耐和极度的体谅来协助家 庭克服他在目前的情况下必然会给他们造成的不方便。拂晓时分,其实还简直是夜里,格里高尔就有机会考验他 的新决心是否坚定了,因为他的妹妹衣服还没有完全穿好就打 开了通往客厅的门,表情紧张地向里张望,她没有立刻看见他, 可是一等她看到他躲在沙发底下一一说究竟,他总是待在什么 地方,他又不能飞走,是不是?一一她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就 把门砰地重新关上。可是仿佛是后悔
36、自己方才的举动似的,她马上又打开了门, 踮起脚走了进来,似乎她来看望的是一个重病人,甚至是陌生 人。格里高尔把头探出沙发的边缘看着她。她会不会注意到他 并非因为不饿而留着牛奶没喝,她会不会拿别的更合他的口味 的东西来呢?除非她自动注意到这一层,他情愿挨饿也不愿唤 起她的注意,虽然他有一股强烈的愿望,想从沙发底下冲出来, 伏在她脚下,求她拿点食物来。可是妹妹马上就注意到了,她 很惊讶,发现除了泼了些出来以外,盆子还是满满的,她立即 把盆子端了起来,虽然不是直接用手,而是用手里拿着的布, 她把盆子端走了。格里高尔好奇地要命,想知道她会换些什么 来,而且还作了种种猜测。然而心地善良的妹妹实际上所做的
37、 却是他怎么也想像不到的。为了弄清楚他的嗜好,她给他带来 了许多种食物,全都放在一张旧报纸上。这里有不新鲜的一半 腐烂的蔬菜,有昨天晚饭剩下来的肉骨头,上面还蒙着已经变 稠硬结的白酱油;还有些葡萄干杏仁;一块两天前格里高尔准 会说吃不得的乳酪;一块陈面包,一块抹了黄油的面包,一块 洒了盐的黄油面包。除了这一切,她又放下了那只盆子,往里 倒了些清水,这盆子显然算是他专用的了。她考虑得非常周至U, 生怕格里高尔不愿当她的面吃东西,所以马上就退了出去,甚 至还锁上了门,让他明白他可以安心地随意进食。格里高尔所 有的腿都嗖地向食物奔过去。而他的伤口也准是已经完全愈合 了,因为他并没有感到不方便,这使他
38、颇为吃惊,也令他回忆 起,一个月以前,他用刀稍稍割伤了一个手指,直到前天还觉 得疼痛。“难道我现在感觉迟钝些了?“他想,紧接着便对乳酪 狼吞虎咽起来,在所有的食物里,这一种立刻强烈地吸引了他。 他眼中含着满意的泪水,逐一地把乳酪、蔬菜和酱油都吃掉; 可是新鲜的食物却一点儿也不给他以好感,他甚至都忍受不了 那种气味,事实上他是把可吃的东西都叼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吃 的。他吃饱了,正懒洋洋地躺在原处,这时他妹妹慢慢地转动 钥匙,仿佛是给他一个暗示,让他退走。他立刻惊醒了过来, 虽然他差不多睡着了,就急急地重新钻到沙发底下去。可是藏 在沙发底下需要相当的自我克制力量,即使只是妹妹在房间里 这短短的片刻,
39、因为这顿饱餐使他的身子有些膨胀,他只觉得 地方狭窄,连呼吸也很困难。他因为透不过气,眼珠也略略鼓 了起来,他望着没有察觉任何情况的妹妹在用扫帚扫去不光是 他吃剩的食物,甚至也包括他根本没碰的那些,仿佛这些东西 现在根本没人要了,扫完后又急匆匆地全都倒进了一只桶里, 把木盖盖上就提走了。她刚扭过身去,格里高尔就打沙发底下 爬出来舒展身子,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格里高尔就是这样由他妹妹喂养着,一次在清晨他父母和 使女还睡着的时候,另一次是在他们吃过午饭,他父母睡午觉 而妹妹把使女打发出去随便干点杂事的时候。他们当然不会存 心叫他挨饿,不过也许是他们除了听妹妹说一声以外对于他吃 东西的情形根本不忍心知
40、道吧,也许是他妹妹也想让他们尽量 少操心吧,因为眼下他们心里已经够烦的了。至于第一天上午大夫和锁匠是用什么借口打发走的,格里 高尔就永远不得而知了,因为他说的话人家既然听不懂,他们 甚至连妹妹在内一一就不会想到他能听懂大家的话,所以 每逢妹妹来到他的房间里,他听到她不时发出的几声叹息,和 向圣者作的喝喝祈祷,也就满足了。后来,她对这种情形略为 有点习惯了一一当然,完全习惯是绝对不可能的一一这时,她 间或也会让格里高尔听到这样好心的或者可以作这样理解的话。 “他喜欢今天的假食。要是格里高尔把东西吃得一干二净,她 会这样说。但是遇到相反的情形,并且这种情形越来越多了, 她部是有点忧郁地说:“又是什
41、么都没有吃。”虽然格里高尔无 法直接得到任何消息,他却从隔壁房间里偷听到一些,只要听 到一点点声音,他就急忙跑到那个房间的门后,把整个身子贴 在门上。特别是在头几天,几乎没有什么谈话不牵涉到他,即 使是悄悄话。整整两天,一到吃假时候,全家人就商量该怎么 办;就是不在吃饭时候,也老是谈这个题目,那阵子家里至少 总有两个人,因为谁也不愿孤单单地留在家里,至于全都出去 那更是不可想像的事。就在第一天,女彳她对这件事到底 知道几分还弄不太清楚一一来到母亲跟前,跪下来哀求让她辞 退工作,当她一刻钟之后离开时,居然眼泪盈眶感激不尽,仿 佛得到了什么大恩典似的,而且谁也没有逼她,她就立下重誓, 说这件事她一
42、个字也永远不对外人说。女仆一走,妹妹就帮着母亲做饭了;其实这事也并不太麻 烦,因为事实上大家都简直不吃什么。格里高尔常常听到家里 一个人白费力气地劝另一个人多吃一些,可是回答总不外是: “谢谢,我吃不下了。”或是诸如此类的话。现在似乎连酒也不 喝了。他妹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问父亲要不要喝啤酒,并且好 心好意地说要亲自去买,她见父亲没有回答,便建议让看门的 女人去买,免得父亲觉得过意不去,这时父亲断然地说一个 “不”字,大家就再也不提这事了。在头几天里,格里高尔的父亲便向母亲和妹妹解释了家庭 的经济现状和远景。他常常从桌子旁边站起来,去取一些文件 和帐目,这都放在一个小小的保险箱里,这是五年前他的
43、公司 破产时保存下来的。他打开那把复杂的锁、悉悉苏苏(字库中 无此二字,先用同音字代替)地取出纸张又重新锁上的声音都 一一听得清清楚楚。他父亲的叙述是格里高尔幽禁以来听到的 第一个愉快的消息。他本来还以为父亲的买卖什么也没有留下 呢,至少父亲没有说过相反的话;当然,他也没有直接问过。 那时,格里高尔唯一的愿望就是竭尽全力,让家里人尽快忘掉 父亲事业崩溃使全家沦于绝望的那场大灾难。所以,他以不寻 常的热情投入工作,很快就不再是个小办事员,而成为一个旅 行推销员,赚钱的机会当然更多,他的成功马上就转化为亮晃 晃圆滚滚的银币,好让他当着惊诧而又快乐的一家人的面放在 桌上。那真是美好的时刻啊,这种时刻
44、以后就没有再出现过, 至少是再也没有那种光荣感了,虽然后来格里高尔挣的钱已经 够维持一家的生活,事实上家庭也的确是他在负担。大家都习 惯了,不论是家里人还是格里高尔,收钱的人固然很感激,给 的人也很乐意,可是再也没有那种特殊的温暖感觉了。只有妹 妹和他最亲近,他心里有个秘密的计划,想让她明年进音乐学 院,她跟他不一般,爱好音乐,小提琴拉得很动人,进音乐学 得不走到他跟前去。但是事情也未必毫无转机;只要等我攒够 了钱还清了父母欠他的债也许还得五六年可是我一定 能做到。到那时我就会时来运转了。不过眼下我还是起床为妙,因为火车五点钟就要开了。” 他看了看柜子上滴滴嗒嗒响着的闹钟。天哪!他想到。已经六
45、点半了,而时针还在悠悠然向前移动,连六点半也 过了,马上就要七点差一刻了。闹钟难道没有响过吗?从床上 可以看到闹钟明明是拨到四点钟的;显然它已经响过了。是的, 不过在那震耳欲聋的响声里,难道真的能安宁地睡着吗?嗯,他睡得并不安宁,可是却正说明他睡得不坏。那么他 现在该干什么呢?下一班车七点钟开;要搭这一班车他得发疯 似的赶才行,可是他的样品都还没有包好,他也觉得自己的精 神不甚佳。而且即使他赶上这班车,还是逃不过上司的一顿申 斥,因为公司的听差一定是在等候五点钟那班火车,这时早已 回去报告他没有赶上了。那听差是老板的心腹,既无骨气又愚 蠢不堪。那么,说自己病了行不行呢?不过这将是最不愉快的 事
46、,而且也显得很可疑,因为他服务五年以来没有害过一次病。 老板一定会亲自带了医药顾问一起来,一定会责怪他的父母怎 么养出这样懒惰的儿子,他还会引证医药顾问的话,粗暴地把 所有的理由都驳掉,在那个大夫看来,世界上除了健康之至的 院费用当然不会小,这笔钱一定得另行设法筹措。他逗留在家 的短暂时间,音乐学院这一话题在他和妹妹之间经常提起,不 过总是把它当作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美梦;只要听到关于这件 事的天真议论,他的父母就感到沮丧;然而格里高尔已经痛下 决心,准备在圣诞节之夜隆重地宣布这件事。这就是他贴紧门站着倾听时涌进脑海的一些想法,这在目 前当然都是毫无意义的空想了。有时他实在疲倦了,便不再倾 听,
47、而是懒懒地把头靠在门上,不过总是立即又得抬起来,因 为他弄出的最轻微的声音隔壁都听得见,谈话也因此停顿下来。 “他现在又在干什么呢?”片刻之后他父亲会这样问,而且显然 把头转向了门,这以后,被打断的谈话才会逐渐恢复。由于他父亲很久没有接触经济方面的事,他母亲也总是不 能一下子就弄清楚,所以他父亲老是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解释, 使格里高尔了解得非常详细:他的家庭虽然破产,却有一笔投 资保存了下来一一款子当然很小一一而且因为红利没动用,钱 数还有些增加。另外,格里高尔每个月给的家用一一他自己只 留下几个零用钱一一没有完全花掉,所以到如今也积成了一笔 小数目。格里高尔在门背后拼命点头,为这种他没料到的节
48、约 和谨慎而高兴。当然,本来他也可以用这些多余的款子把父亲 欠老板的债再还掉些,使自己可以少替老板卖几天命,可是无 疑还是父亲的做法更为妥当。不过,如果光是靠利息维持家用,这笔钱还远远不够;这 项款子可以使他们生活一年,至多两年,不能再多了。这笔钱 根本就不能动用,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日常的生活费用得另 行设法。他父亲身体虽然还算健壮,但已经老了,他已有五年 没做事,也很难期望他能有什么作为了;在他劳累的却从未成 功过的一生里,他还是第一次过安逸的日子,在这五年里,他 发胖了,连行动都不方便了。而格里高尔的老母亲患有气喘病, 在家里走动都很困难,隔一天就得躺在打开的窗户边的沙发上 喘得气都透不
49、过来,又怎能叫她去挣钱养家呢?妹妹还只是个 十七岁的孩子,她的生活直到现在为止还是一片欢乐,关心的 只是怎样穿得漂亮些,睡个懒觉,在家务上帮帮忙,出去找些 不太花钱的娱乐,此外最重要的就是拉小提琴,又怎能叫她去 给自己挣面包呢?只要话题转到挣钱养家的问题,最初格里高 尔总是放开了门,扑倒在门旁冰凉的皮沙发上,羞愧与焦虑得 心中如焚。他往往躺在沙发上,通夜不眠,一连好几个小时在皮面子 上蹭来蹭去。他有时也集中全身力量,将扶手椅推到窗前,然 后爬上窗台,身体靠着椅子,把头贴到玻璃窗上,他显然是企 图回忆过去临窗眺望时所感到的那种自由。因为事实上,随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稍稍远一些的东西他就看不清了;从前,他 常常诅咒街对面的医院,因为它老是逼近在他眼面前,可是如 今他却看不见了,倘若他不知道自己住在虽然僻静,却完全是 市区的夏洛蒂街,他真要以为自己的窗子外面是灰色的天空与 灰色的土地常常浑然成为一体的荒漠世界了。他那细心的妹妹 只看见扶手椅两回都靠在窗前,就明白了;此后她每次打扫房 间总把椅子推回到窗前,甚至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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