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选择-散文随笔.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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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3年选择|散文随笔选择 | 散文随笔 炎夏的一天，我站在南疆边镇小学的水池边，我的皮肤曝晒在7月的阳光下，一阵阵口号与语录声从学校院墙外边隐隐传来，与我的童年时代迎面相撞。我望见6岁的自己，正在水池里冲脚，我的脚面上沾满了沙子，水池旁的美人蕉正在开花，肥厚浓郁的花朵像红色的喷泉，在蓝天下炸裂。 那时的我，每天总感觉到身上有用不完的精力，就像血的细胞鼓鼓的，噌噌地往上冒，热气在头顶上飘，像盛夏田野上的蒸汽，而我从头到脚都是盛夏，每分钟都像是在拔节，学校操场上的排球、跑步、跳绳、篮球、拔河、广播体操课，以及各种排练演出任何一件小事都能令我们热血沸腾，觉得空气中满是蜜蜂的声音，甜丝丝的，阳光纯

2、金的光线终日围绕。 还有体育课。 上体育课的铃声一响，这时候，孩子们就像是一群抢谷子的鸡，呼啦啦地全扑向操场的空地上，排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篮球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啪啪有声不管是什么球，我们每个人都像是鸡看到谷子那样，眼睛闪闪发光。 年轻的体育老师陈开明穿着深蓝色的球衣，抱着一只篮球站在操场上，身材挺立匀整。他的球衣是半旧的，但穿在他身上特别好看。他胸前总挂着一个铜质的哨子，时时常地吹响，我们像一群真正的小鸡那样蜂拥到了他的身边，看他的球衣，看他的铜哨子，也看他微微冒汗的微黑的脸。他身上的一切，都让人联想到健康，牢固，有弹性。连同他的瘦长的单眼皮，在当时也影响了我的审美，认为单眼皮的男人才是最好

3、看的，简直是越看越好看。 不止我们那样想。 在南疆，炎夏的黄昏特别漫长，天空湛蓝广阔，云，树很长时间纹丝不动。放学后的镇小学校内里变得空荡荡的，体育老师陈开明吃过晚饭后，一个人在操场上垫排球，只见他双手并在一起，一曲一伸，小臂往前一送，排球就弹到半空中了，又慢悠悠地落下来，他又轻轻一挺双臂，像是怕弄疼这个白球似的，排球却因为这轻轻一碰，重又弹到了高空中陈开明老师乐此不疲地一个人玩上好久，他不知道，自己在运动的时候，落日的暗红颜色像绝妙的油彩，停留在他身体的每一处，令人联想到，这暗红色的落日余晖经过漫长的夏日，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它顺应了某种魔力，用完了沉落之前的最终力气，将它全部的光辉照亮了这

4、个人，将它最丰富最微妙的光统统洒落在他身上。 此时，在离他不太远的镇小学教务处，一个女人站在放开的玻璃窗前，同样若有所思地看了好久，看人也看球。看着看着，她好像有了一种近乎晕车的感觉。 她就是镇小学副校长李凤梅。是一个31岁的已婚女人。 李凤梅好像很喜爱这种画面，常常看，她每天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她瞪着眼睛，看着窗外操场上陈开明跃动着的矫捷身影，犹如看着一出戏尚未开启的大幕，她不知道，这大幕正被莫名的风撩起了一角，露出一个形态模糊的东西，它面目不清，却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气息。 李凤梅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她的头发厚而蓬松当然，她有时扎成一个单马尾，但扎得很松，似坠非坠，一大缕头发散落下来，几乎遮

5、盖住她的小半张脸。有时她扎发辫，在走动的时候，垂在肩头的两条发辫像藤条一样抖动而富有生命力。她的鼻翼两侧各有一条长长的，向上扬的纹路，眼睛也因此变得瘦长这是人们传闻中的狐狸脸吗? 李凤梅给人们的印象是有些不太合群，因为她在镇小学工作许多年，很少到各个办公室串门，女同事围在一起打毛衣，家长里短的时候，她也从不在她们的外围停下参加争论。她在人们的边缘行走，如同给她们谈论的热情火焰略过一阵凉风，令她们心有不快，但不阻碍她常常被人争论。 镇小学当年看管校门的校工是个多嘴的老头儿，他说，女人过了30岁还不长皱纹的话，前世就是狐狸精，今生是要克男人的。这个老头儿的脸像一只放了100年的核桃所以才这么说。

6、在那个特别年头，能看到的书很有限。学校的图书室及镇上的新华书店里，除了马恩列斯毛专柜外，恒久只有雷锋的故事红旗飘飘艳阳天金光大道放歌集刘胡兰的故事以及人民画报红旗解放军画报新华字典科学养鱼怎样练好毛笔字等那些书。内容单调，重复，很难让人真正喜爱。 那些隐藏着爱情故事的小说安娜卡列尼娜复活青春之歌野火春风斗古城红岩林海雪原等黄书，里面隐藏着青春和战火，远方的人生和幻想，以及爱的誓言，相思和义无反顾的死亡，写得有多浪漫就有多危急，有多危急就有多浪漫。可是这些书在哪里呢?它们像一些隐私，流散四处，有时在这个人的手中闪一下，又在那个人的手中闪一下，像暗处的珍宝和宝石，很难看清它们的真面目。 待我成年后

7、，我想起李凤梅，觉得她确定是偷偷看过这些黄书的，那些被禁止的字与词，词语词之间神奇莫测地相遇，这些密不透风的阅读就像另一场风暴，席卷了她的心灵，我觉得，她的眼睛里就藏有这些人物的声音、容颜和身姿。 体育老师陈开明是单身汉，那几年始终住在镇小学的集体宿舍。宿舍就在学校操场后面的泥砖平房里，门前有一排高大笔直的新疆杨。距平房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公用水池，教职工们平常洗脸洗漱洗菜及挑水都用这个水池的水。 陈开明的宿舍在平房的最里端，门口钉着半截布帘，他一掀布帘就到门外了。 炎夏的一天正午，南疆的烈日像是把一切东西都晒得冒了烟树叶、草尖、屋檐等闪着又亮又硬的烟气，这烟气从地面上冒出来，好像看得很清晰，但

8、一挤眼却又不见了。房屋，树木，鸟儿，还有走动着的人，都浮动在这热气中，全都溶解在这股热气当中，它们密不行分，同升同落，一起飘摇得好像有些不稳似的。 体育老师陈开明端着搪瓷脸盆，走在通往水池的路上，高大笔直的新疆杨华盖如云，遮盖了烈日，这条土路被繁茂的枝叶掩映，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洒落下来，有时是光明的，有时是昏黑的，他年轻而挺立的身影一会儿出现在阳光里，一会儿隐没在被枝叶掩映的昏暗中，既轻快又沉重，整个世界都在远处，而万物在此时都随他前行。他自身带着光亮，他在光线里就变得更亮，在树影的昏暗中也带着微光，这微光从他年轻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像闪电，再次刺痛了李凤梅的眼睛。 他多像是一个奇迹啊! 李凤梅

9、听见夏日的风在她头顶上新疆杨的枝叶间轰鸣。 然后，镇小学副校长李凤梅也起先勤于到水池打水，他们共用一个水龙头，在水龙头哗哗响的，激情飞泻的水池边，他们一次次地相遇了，李凤梅一头浓密的头发乌黑闪亮盛气凌人，年轻的体育老师陈开明第一次如此靠近地望见女人的头发，他惊异地发觉这头发如此蓬松松软，像一大朵黑漆漆的花。他们彼此的眼睛里闪着光，似乎有一种东西变成了他们之间共同的东西，在水的光雾中流淌，他们背对着水龙头默不作声，纹丝不动，似乎跟别人不在一个空间里，似乎这是一个幻境，只要一动，就会破坏殆尽。 很快，我们镇小学副校长李凤梅离婚了她和体育老师陈开明，结婚了。离婚和结婚几乎是同时进行的。 当年，体育老

10、师陈开明当年才26岁，而李凤梅31岁了，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我得知这个令人震惊的事是一个中午，当时我正在饭桌上啃一条煎鱼，可是，我再也没心思吃饭了，舌头在鱼肉上顶来顶去，顶了半天也顶不出鱼刺，而另一种鱼刺，正卡在我的喉咙里。 李凤梅离婚又结婚的消息在小镇上很快流传了出来，大家震惊的程度是相同的。在保守的南疆边镇，在严酷的二十世纪六十年头末七十年头初，离婚是相当严峻的事情，相当于犯罪，而且是十恶不赦。离婚像是一个坡度很陡的台阶，又黑又陡又滑，无论是谁一踩上去，就会掉下来，一级又一级。站都站不稳。可是，他俩手牵着手，向着恶，向着千夫所指，纵身一跃，犹如一块大石头从天上砸下来，砸得人们眼冒金星。 当年关于镇小学副校长的离婚又结婚的事务，是这偏远的南疆戈壁小镇上的一大奇闻，这使得她的故事在各种不怀好意的传闻中既像悲剧，又像喜剧，或者说，它的本质是一个悲剧，而它的过程却像一个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