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冯骥才：人生入秋白发也美.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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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3年冯骥才：人生入秋，白发也美冯骥才：人生入秋，白发也美 人生入秋，便起先被友人指着脑袋说：呀，你怎么也有白发了? 听罢笑而不答。间或笑答一句：因为头发里的色素都跑到稿纸上去了。 就这样，嘻嘻哈哈、糊里糊涂地翻过了生命的山脊，起先慢慢下坡来。或者再努力，往上登一登。 对镜看白发，有时也会仔细起来： 这白发中的第一根是何时出现的?为了什么? 思绪往往会超越时空，一下子回到了少年时。 那次同母亲闲聊，母亲背窗而坐，窗子敞着，微风无声地轻轻掀动母亲的头发，忽见母亲的一根头发被吹立起来，在夕照里竟然银亮银亮，是一根白发! 这根细细的白发在风里柔弱摇曳，却不愿倒下，好像对我呼唤。我第一次望见母亲的

2、白发，第一次剧烈地感受到母亲也会老，这是多可怕的事啊! 我禁不住过去扑在母亲怀里。母亲不知出了什么事，问我，用力想托我起来，我却紧紧抱住母亲，好像生怕她离去 事后，我始终没有告知母亲这原委为了什么。 最浓烈的感情难以表达出来，最脆弱的感情只能珍藏在自己心里。 如今，母亲已是满头白发，但初见她白发的感受却深刻难忘。那种人生感，那种凄然，那种无可奈何，正像我们无法把地上的落叶抛回树枝上去 当妻子把一小酒盅染发剂和一支扁头油画笔拿到我面前，叫我帮她染发，我心里一动，怎么，我们这一代生命的森林也起先落叶了? 我瞥一眼她的头发，笑道： 不过两三根白头发，也要这样小题大作? 可是待我用手指撩开她的头发，我

3、惊异了，在这黑黑的头发里怎么会埋藏这么多的白发!我竟如此马虎大意，至今才发觉才看到。 也正是由于这样多的白发，才迫使她动用这遮掩青春衰退的颜色。 可是她明明一头乌黑而芳香的秀发呀，原委怎样一根根静静变白的? 是在我不停留的忙劳碌碌中、夸夸其谈中，还是在不舍昼夜的埋头写作中? 是那些年在大地震后寄人篱下的茹苦含辛的生活所致?是为了我那次重病内心焦虑而催白的?还是那件事几乎伤透了她的心，一夜间隧然生出这么多白发? 黑发犹如绿草，白发如同枯草;黑发像绿草那样散发着生命迷人的气息，白发却像枯草那样晃动着刺目的、凄凉的、枯竭的颜色。 我怎样做才能还给她一如当年那一头漂亮的黑发?我急于把她全部变白的头发染

4、黑。她却说： 你是不是把染发剂滴在我头顶上了? 我一怔。连忙用眼皮噙住泪水，不叫它再滴落下来。 一次，我把剩下的染发剂交给她，请她也给我的头发染一染。 这一染，尽然年轻很多!谁说时间难返，谁说青春难再，就这样我也加入了用染发剂追回岁月的行列。谁知染发是件愈来愈艰难的事情。 不仅日日增多的白发须要加工，而且这时才知道，白发并不是由黑发变的，它们是从走向苍老的生命深处滋生出来的。 当染过的头发看上去一片乌黑青黛，它们的根部又齐刷刷冒出一茬洁白。任你怎样去染，去遮盖，它还是茬茬涌现。 人生的秋天和大自然的春天一样坚韧。 挡不住的白发啊!起先时细心细染，不愿漏掉一根。但事情忙起来，没有闲暇染发，只好任

5、由它花白。染又麻烦，不染难看，渐而成了负担。 这日，邻家一位老者来访。这老者阅历深，博学，又健朗，鹤发童颜，很有神采。 他进屋，正坐在阳光里。一个画面令我震惊。 他不单头发通白，连胡须眉毛也一概全白。在强光的照射下，蓬松柔软，光明透澈，亮如银丝，竟没有一根灰黑色，真是美极了! 我禁不住说： 将来我也修炼出您这一头美丽潇洒的白发就好了，现在的我，染和不染，成了两难。 老者听了，朗声大笑，然后对我说： 小老弟，你挺明白的人，怎么在白发面前糊涂了?孩童有稚嫩的美，青年有健旺的美，你有中年成熟的美，我有老来冲淡自如的美。 这就像大自然的四季，春天葱郁，夏天繁盛，秋天斑斓，冬天纯净。各有各的美感，各有各的优势，谁也不必艳羡谁，更不能仿照谁，仿照必累，牵强更累。 人的事，生而尽其动，死而尽其静。听其自然，对!所谓听其自然，就是到什么季节享受什么季节。哎，我这话不知对你有没有用，小老弟? 我听罢，顿觉地阔天宽，心情愉快。摆一摆脑袋，头上花发来回一晃，犹如摇动一片秋光中的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