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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墙上的白洋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到凌晨三四点钟,德昌和老伴儿差不多前脚后脚就都醒了。人老了,不像年轻时候打雷都 不醒。睡不着两个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东家长西家短,陈芝麻烂谷子,想到啥说啥,想到哪儿说哪儿。有时候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喜悦,比如早了半个月终于下了一场透雨,地里的庄稼这回可以喝个饱了;有时也会唉声叹气,比如 眼瞅着就三十的孙子,老大不小的还没娶上媳妇。躺在炕梢儿的老伴儿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自从去年冬天患了中风,老伴儿就用这种特殊的声音和德昌交流。德昌爬起来,给老伴儿翻了个身,又在老伴儿的后背和腿上依次按摩起来。没中风之前,老伴儿最爱唠叨关里老家的事。老伴儿不是本地人,老家
2、在河北保定府靠近白洋淀的一个庄上。德昌和大多数的东北人一样,以山海关为界,把 山海关以里叫作关里,而把山海关以外叫作关外。老伴儿十六岁时跟着爹娘一家人投奔远在东北的姨父,坐了一天一夜 的火车,来到了他们这个小山村,从那以后再没回去过。老伴儿给德昌讲关里老家是个小渔村,三面环水,每年的八九月份,是老家最美的季节。水面上挤挤擦擦挤满了 荷叶,就像一把把大伞。荷叶上面托着盛开的或打着花骨朵儿的荷花,红的,白的,粉的,那个香啊,直往你鼻子里钻。 蜻蜓一会儿落在这个花骨朵儿上,一会儿又落在那个花骨朵儿上,要多美有多美。爹划着小木排子,吱吱呀呀穿行在一 眼望不到边儿的迷宫似的芦苇荡里,船帮上站着一溜儿的鱼
3、鹰。爹把淀中一种特有的水草“皮条草”劈成丝,扎住鱼鹰脖 子下的喉囊下端,嘴里“喔呵呵”地喊着号子,鱼鹰们便一头扎进水里。等叼到了鱼,它们就会扑闪着翅膀重新飞到船帮 上。爹把鱼鹰喉囊里的大鱼掏出来扔进舱里,而把小鱼赏给它们享用。她坐在船边,头上顶着一张翠绿的大荷叶,一边 唱着小调儿一边采着莲蓬。两手轻轻一剥,雪白的莲子便剥开了,吃在嘴里清甜多汁,满口生香。弟弟们成天泡在淀子 里,浑身上下晒得黑黝黝的,像光滑的泥瞅。淀子里的鱼又肥又鲜,娘把铁锅架上柴火炖鱼,四周再贴上一圈玉米饼子, 饼子半截在鱼汤上面,半截浸在鱼汤中,贴在锅上的一面还有金灿灿脆生生的嘎嘎儿,吃起来香得不得了。到了秋天, 爹挥动丈八
4、长的镰刀去打苇。苇子在关里老家叫作铁杆庄稼,把打下的苇子扛回家,先要经过解苇,苇子从“串子”的这 头进去,从那头出来,就变成了三劈或者四劈,跟变魔术似的。再经过碾压浸泡,娘盘腿坐在苇片上,灵巧的手指挑着 柔软的苇眉子,不出半天,就织成了纹路好看的苇席。还有家里用的苇帘、苇篮等物件,都是娘一手编出来的。有关关里老家的这些故事老伴儿说了不知多少遍,德昌也不厌倦。有一次说完,老伴儿轻叹一声,说,唉,也不 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回老家看看了。德昌不以为然地说,咋不能呢。你想回咱就回呗,现在火车也方便了,想走就走。 老伴儿说,来回好几千里,光火车票就得不少钱德昌拍着胸脯说,咱豁上一年卖苞米的钱,咋也够花了。
5、老伴儿轻 摇一下花白的脑袋,走开干活去了。前年,老伴儿关里老家一个姑舅表妹来了,五十多年不见,老姐俩儿见面抱成了一团儿,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老 伴儿打听完这个亲戚又打听那个亲戚,当然大多数都已经过世了。老伴儿又问起以前的老地方老房子,表妹说都盖了新 房,庄子现在变化可大了,已经成了风景区,好多人家都办起了农家乐。老姐俩儿说起小时候的事,又是哭又是笑,叽 叽咕咕呱嗒到大半夜也不睡。表妹给他们带来了两大提包老家的土特产,有晒干的鸡头米、莲子、熏鱼,还有好看的松 枝状花纹的松花蛋。老伴儿一样一样看着,舍不得放下,还凑近那包莲子,在上面使劲闻着。表妹在他们家住了半个多 月才回去。临走那天,老伴儿天没亮就
6、起来包好了饺子。他们这里的习俗讲究上车饺子下车面,是对客人一种最隆重的 招待。吃完了饺子,老伴儿让德昌雇了一辆三轮车,一直把表妹送到了县城火车站。开始检票了,表妹盛情恳请姐姐姐 夫啥时候有空回关里老家看看。老伴儿紧紧拉着表妹的手,老姐俩又哭成了泪人。检票口一个人都没有了,老伴儿还站德昌从东墙边站起来,转身向屋内走去。德昌重新从屋内走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卷画稿。他把画稿靠近“老盆”里的火星儿,画稿的一角氤氯成了黑色,冒起 烟来。不多时,火舌舔着画稿的边缘,卷缩着。渐渐地,变成了一堆匍匐着的黑色蝴蝶。在那儿,冲着表妹离去的地方不住挥着手。回家后,老伴儿没事儿就把那包土特产拿出来,一样一样细细摆弄着,
7、哪样 也不舍得吃。表妹走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德昌觉得老伴儿的神情都是恍恍惚惚的。明明手里干着活,却停在那儿不动,眼 睛痴痴地望着远方。有一次,老两口子看新闻联播,电视里面说在关里老家设立了国家级新区。老伴儿问啥意思。德昌 说以后关里老家要有大发展呢。老伴儿的眼睛就亮了。德昌承诺,等有空了,八九月份,荷花都开了,一定带老伴儿回 一趟关里老家。话是放在那儿了,日子像一根鞭子,赶着他们在春种秋收喂猪养鸡的日复一日中往前走,德昌觉得还来 得及,他们老两口的体格也还算硬朗,回关里老家只是迟早的事。可是没想到,去年冬天老伴儿突然中风了。在县医院 住了半个月院,性命虽然保住了,却落下了后遗症,右边半个身子
8、不会动弹,话也不会说了,只会“啊”“啊”的。医生说, 恢复不好的话,下半生可能就在轮椅上度过了。德昌明白,如果那样的话,老伴儿回关里老家的心愿怕是这辈子也难实 现了。德昌心里那个悔啊!德昌把老伴儿放在了轮椅上。又用料理机把饭菜打成泥,一口一口喂老伴儿吃下去,然后给闺女打了个电话,让 她一会儿到他家来接她妈。闺女家所在的村子建工业区,去年动迁住在镇子东边的幸福新村。老伴儿出院后,闺女几次 要把她妈接到她家住几天,德昌都没同意。老伴儿虽然不会说话了,但也是个伴儿。二是怕耽误了对老伴儿的训练。老伴儿出院时,医生嘱咐回去要让老伴儿多做鼓起腮帮吹蜡烛的动作,以训练中风患者的说话功能。德昌磨破嘴 皮子,老
9、伴儿嘴里“啊”“啊”的,怎么也不配合。德昌想与其假吹还不如真吹,于是去村小卖部买蜡烛。如今村里很少停电, 小卖部很少进货,只剩下两捆扭曲变形的白蜡烛。德昌没要,他不喜欢那种白色的蜡烛。第二天,德昌冒雨去了县城。 到了中心市场内,转了一圈也没看见有卖蜡烛的。正要往外走,忽然看见一个档口,里面红彤彤的一片,晃人的眼睛, 一看全是婚礼用品,什么喜盆、红盖头、红袜子、红拖鞋,应有尽有。德昌的目光落在一盒红蜡烛上。那是一对龙凤呈 祥的喜庆蜡烛,足有一尺来长,擀面杖粗细,一根上面盘着龙,另外一根上面盘着凤,下面还有带“醇”字的圆形底座。 德昌一下子就认定它了。想起他和老伴儿结婚时家里买的是极普通的红蜡烛,
10、那时候也没有这么好看的喜蜡。二十块钱 一对,德昌也没讲价就买了两对。拿回来点上,老伴儿一个劲儿地冲喜蜡乐。从那以后,德昌每天端着红蜡烛凑近老伴 儿,鼓起腮帮,冲着喜蜡做吹灭状。老伴儿也照着样子跟着吹,开始时嘴唇闭不严实,嘶嘶直漏风。经过半年多的训练, 如今已经能独立把蜡烛吹灭了。大门口墙根儿下的大黄狗哼哼唧唧起来,德昌知道,是闺女来了。闺女一边收拾着她妈的东西,一边问,爸,这回你咋同意我妈去我那儿了?德昌没吭声,把两根龙凤蜡烛装到塑料袋里递给了闺女。闺女问,爸,你不去啊?德昌说,我不去。三天后把你妈送回来。闺女说,干吗那么着急,多住几天吧。德昌说,有事儿。闺女问,啥事儿?德昌摆摆手,说,你别管
11、了,到时候你不送回来我就去接。闺女不再言语了,推着轮椅出了大门。见闺女和老伴儿走了,德昌急忙出了大门。一大片傲雪的梅花和雍容的牡丹没遮没挡地闯进了德昌的视线。那是前院老王家请人画的墙画。足有十多米长的大墙上,画满了喜鹊登梅、花开富贵、鸳鸯戏水,花花绿绿的一 大片。前院老王的儿子在县城中心市场卖猪肉,一长溜十好几个的摊位都是他承包的,还成了县里的政协委员,每年开 会参政议政呢。听说请人给他爹画的这幅墙画就花了三千块钱。画墙画那天,差不多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聚来观看,满街 筒子的人,跟赶集似的。人们一边观赏,嘴里一边啧啧称赞老王的儿子孝顺。德昌在心里说,多回家看看你爹你妈比啥 都强!老王那个卖猪肉的儿
12、子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人影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给他爹妈扔个三张两张百元大票,或 者十斤八斤猪肉,就火燎屁股似的回去了。老王家的墙画是春天时画的。开始时,德昌对那墙画很是不以为然。三千元,干啥不好,就这么打水漂儿了,真 是有钱没地方花,够大头的!过端午节时,老伴儿表妹从关里老家打来电话,请他们老两口八九月份荷花开了回老家看 看。德昌就把老伴儿中风的事跟表妹说了,并把老伴儿目前的现状也说了,表妹在那边安慰说,别着急,等好了再回来。 德昌嘴上应着,心里却凉了半截儿。第二天,德昌一早去开大门,老王家的墙画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猛然,他的心里就是一动。他想,能不能 把老伴儿关里老家的风景画在墙上,实
13、现老伴儿回老家的心愿?那样,老伴儿就可以每天生活在心驰神往的关里老家的 风景之中了。这个想法让德昌很是激动了一番。激动过后,德昌开始偷偷地付诸行动。他找来了纸笔,想把老伴儿对他描述的 关里老家的景色画下来。德昌想得过于简单了。对他这个没有一点美术基础摸惯了锄头犁锌的庄稼汉来说,这实在是一 件力不从心的事。他把自己憋在屋里鼓捣了好几天,费了不少纸张,看上去还是荷花不像荷花,荷叶也不像荷叶。他想 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住在村西,姓刘,退休前在小学教美术。美术老师对于画画自然是不必说了,但是德昌 真的打怵去找他。老伴儿自从从关里老家搬到他们村子,村里年轻小伙子们的眼睛就不够使唤了。年轻时的老伴
14、儿高挑的个子,黑 漆漆的柳叶弯眉,水汪汪的大眼睛,两条黝黑的大辫子搭在腰上,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在生产队出工铲地,一条垄还 没铲到一半,剩下的就被几个小伙子你一锄我一锄包圆儿了。几个小伙子肩上挑着装满清水的水筲,压得扁担嘎吱嘎吱 直响,你追我赶地走在通往老伴儿家的土路上。老伴儿家灶前的水缸啥时候都是满得照见人影儿。那时候和德昌竞争的 人真是不在少数,而且个顶个实力雄厚。有在公社电影院放映电影的放映员,有在供销社当营业员的“公家人二有在村 小学教美术的老师,刘老师就是后者。最后,自然是德昌抱得美人归。德昌和老伴儿结婚后,有一段时间,德昌见到上 下班的刘老师,胸脯都故意往上挺上一挺。不过这种胜利感
15、没能存在多久就消失殆尽了。人家刘老师每天教学生们画棵 树画朵花,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地工资就到手了,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摔八瓣儿,才刚够一家人温饱。那一年,半 拉木匠的德昌自己用木头打了一个立柜,可是柜门上光秃秃的,总感觉缺了点啥。刘老师从门口经过,看见后说用电烙 铁烙上花鸟鱼虫,就漂亮了。老伴儿听后很高兴,说那敢情好,可是没人会啊。刘老师说,明天我过来给你烙。第二天 刘老师就带着电烙铁过来了,一边往立柜门上烙鸳鸯戏水,一边和老伴儿说笑。说心里话,刘老师的手艺没的说,可是 看见他和老伴儿有说有笑的,德昌的心里就不舒坦。他坐在一旁阴着一张脸,吧嗒吧嗒闷头抽着半截旱烟。中午,老伴 儿做了几个菜,留
16、刘老师吃饭。德昌也不言语,扒拉了半碗保,酒也没喝,就摞了碗筷。弄得刘老师和老伴儿很是尴尬。 后来,刘老师再来串门,德昌也是爱理不理的,一来二去,刘老师就很少来了。两扇对开的镂空铝合金大门屹立在德昌的面前。两边是贴着瓷砖的高大的门垛。眼前这个院子就是刘老师的家。大门开着,德昌没有立刻进去,他将身子靠在东边门垛的阴凉里,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支卷好的喇叭烟,点燃,吧 嗒吧嗒抽了起来。忽然,德昌感到右手的手指钻心地一疼,他忙一抖搂手,不长的烟屁股掉在了地上。他探头探脑地向院里望了一 下,撩起衣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故意挺了挺干瘪的胸脯,迈步进了大门。院子中间是平整的水泥过道,两旁是不锈钢管焊的葡萄架,上面爬
17、满了绿莹莹的葡萄秧,正对着的是五间瓷砖到 顶的楼座,房顶立着太阳能的热水器,铝合金窗户下面挂着硕大的空调外机,院子里无一处不显示着主人日子的殷实。刘老师家的格局跟德昌家不一样,德昌家的房子是三十多年前盖的,进屋是做饭的厨房,还盘着大灶,水磨石的 锅台,上面坐着一口十印的铁锅。夏天天气热,大灶很少用,其余三季就派上用场了。德昌和老伴儿几乎天天烧大灶, 饭菜一锅出,既方便又能热炕,晚上在滚烫的坑上那么一躺,老胳膊老腿那么一烙,那个舒坦啊,给个金元宝都不换。 刘老师家的房子新盖没几年,格局与德昌家的大不相同,跟城里人家差不多。进屋是客厅,靠墙一排沙发,前面摆着长 方形的茶几,对面墙上挂着液晶电视,窗
18、户旁边矗立着一人来高的空调。刘老师的老伴儿走了有几年了,两个儿子都在 县城高中教书,刘老师一个人生活。写字台上铺着纸,刘老师正在画画。见德昌进来急忙放下笔,伸手把德昌往沙发上让。并从茶几上的凉水壶里给 德昌倒了一杯水。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闲聊了几句家常后,刘老师开口问,德昌,今天来有什么事吧?德昌不自然地环顾屋内,摇摇头说没事儿。刘老师一笑,说,没啥事儿你可是很少登门啊!刘老师说得没错,平时德昌几乎不登刘老师的家门。没退休之前自不必说了,退休了人家在家沙发上躺着退休金 就到手了,自己还是土里刨食。德昌在这种比较中不自觉地矮了下去。有一次他问老伴儿嫁给他后悔不。老伴儿板着脸 说,咋不后悔?肠子都悔
19、青了。德昌就霜打的茄子般篇了。老伴儿学电视小品里说的问,咋的?伤自尊啦?德昌不吱声。 老伴儿笑着捅了他一下说,还真生气啦?德昌还是不吭声。老伴儿见状趴在德昌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下辈子还嫁给你。 德昌这才眉开眼笑起来。虽然这样,德昌还是不靠刘老师的边儿。每年过了腊月二十三小年,村里就有不少人胳肢窝下 夹着红纸去刘老师家请他写对子。老伴儿故意逗德昌,你也买张红纸去让刘老师写呗。德昌故做洒脱地说,毛主席教导 我们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德昌也买了两张红纸,跟孙子要了瓶墨汁,又从书上找了几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类的 好词,鼓捣了半天,最后团巴团巴把纸都扔进了灶坑里。然后解嘲地说,自个儿写的怎么也赶不上集
20、上卖的,咱去买好 的!德昌买什么都要跟人家讲价儿,只有买对子从来不,也舍得花钱。人家门上贴一块钱两块钱的,他家贴的都是十块 八块的,红红火火的两大条,离老远就看得见。老伴儿直朝他撇嘴。刘老师问,玉莲咋样了?听刘老师叫老伴儿的名字,德昌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珞生。年轻时他曾叫过,不知什么时候改成了“老婆子”。德昌说,见好,见好。刘老师说,那就好。两个人又沉默了。刘老师说,你还是有事儿,要不你不会来。德昌挠了挠脑袋,说,今个儿来我还真是有件事。刘老师笑了,说,我猜对了吧?什么事?说吧。德昌说,我想求你画幅画刘老师问,画什么?德昌想了想,说,画上要有荷花,白的,红的,粉的,多画点,画它个十朵八朵的,
21、画点全开的,再画点半开没 开的,就是花骨朵儿那种。哎,别忘了还要画上荷叶!刘老师笑着说,我知道。有花必须有叶。德昌掰着手指头,水里还要有活蹦乱跳的大鲤鱼。还要画上一大片芦苇荡,再画一个采莲蓬的姑娘,梳着麻花粗 细的大辫子,一直套拉到腰上旁边要是有地方,再画一条船,船上画半船雁翎队,背着枪刘老师说,你这画的是白洋淀啊!德昌说,对!你知道白洋淀就好,就照那样画。刘老师一下子醒悟过来,问,你这是画的玉莲的老家啊,是给玉莲画的吧?德昌一怔,连说,对对对。刘老师说,这画交给我了。我一定让玉莲满意。德昌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还要在岸边画棵大柳树,水面上再画一朵白莲花。长长的柳条奔拉到莲花上面。刘老师说,
22、好。德昌又说,这画你最好大点儿画,越大越好。刘老师说,你放心吧。画好了我给你送去。德昌吞吞吐吐地说,我还是在这儿看着你画吧。刘老师一笑,说,这画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画完的。德昌笑嘻嘻地说,我就看一会儿,跟你学学。刘老师笑了笑,开始准备笔墨和纸张。他拿出一张一尺见方的纸,德昌见了马上摆手说,太小了。刘老师又找了 一张比刚才大一些的纸,德昌说,再大一点儿。最后,刘老师拿出一张四尺多长一米来宽的长方形纸.,说,这是我这儿 最大的了,你挂在墙上足够用。德昌这才不再要求大的了。德昌跟着围前围后,一个劲儿嘱咐画上的东西要画真亮儿一 点,越清楚越好。直到快中午了,才恋恋不舍地往外走。吃完了午饭,德昌又去了刘老
23、师家。他从裤兜里拿出两张百元大票放在了茶几上。刘老师不解地问,你这是干啥? 德昌说,我听说人家画画都卖钱,我就这点意思,别嫌少。刘老师把二百块钱推了回去,你快收起来,不然我不给你画 To德昌连忙说,别价啊。我收起来行了吧。说完把钱装进裤兜里,坐下看刘老师画画。德昌问问这问问那,一会儿让刘老师把荷叶画大点儿,一会儿又让把荷花画清楚些,好像信不着人家似的。弄得 刘老师哭笑不得。德昌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照着画容易吗?刘老师说,你说的是临摹吧。德昌说,对对对。刘老师说,学过美术的当然就容易了,没学过的就不容易了。德昌又问,那要是想把画放大咋办?刘老师说,先要使用辅助线分割画面,还要掌握好比例和位置。德昌
24、用手挠着后脑勺儿,小声嘟嚷道,这么难。刘老师停住画笔,问,你问这些干吗?德昌连说,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德昌手里拿着画稿,站在东墙下。今天,他要把这幅画移到墙上去。墙上前几天刷了乳胶漆,一片白,看上去十分细腻,也没出现裂缝儿。这墙是二十多年前德昌从山上打石头自己 砌的,水泥勾的健儿,也没舍得用水泥罩面。对于画墙画,德昌还是做足了功课的。首先墙必须要平整光滑,不能有裂 缝儿。他骑着三轮车去镇子上的建材商店拉回来两袋水泥,又用木板在东墙边搭了跳板,把和好的水泥装在灰槽子里, 站在跳板上,一手握着泥板子,一手操着托泥板,一会儿爬上来,一会儿又跳下去,忙活了小半天,平平展展的墙面出 现在德昌的视线里。干
25、了以后,德昌又刷了一层乳胶漆。老王家画墙画时,德昌只是看热闹,没有注意到细节。好在镇政府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美化环境,派人在临近公 路的人家大墙上统一画一些弘扬传统美德、共创绿色小康村的墙画。德昌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从需要的大小板刷,到各 色丙烯颜料,再到画墙画的步9聚,好一顿细问。人家画墙画的小伙子都是高手,直接在墙上画。他做不到,他得照着刘 老师的画稿先在墙上打底稿,用粉笔勾勒出线条,最后才能上色。德昌站在跳板上,打量着一览无余的墙面。德昌原以为照着画稿画上去就行了,照猫画虎,没什么难的,看来想 得太容易了。刘老师画的画稿有一米多,墙上的地方差不多有八九米,怎么才能恰到好处地把画稿放大呢?德昌
26、想起刘 老师说可以先画辅助线,然后再放大,可是怎么画辅助线?怎么按照比例放大?他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拿出一 根红色的粉笔,试着从最下面的水里的鲤鱼画起,可是该死的右手就是不听使唤,鼓捣了半天,画的鲤鱼看上去怪模怪 样的,跟刘老师画稿上的根本没法比。德昌拿起抹布,胡乱地擦了个精光。他打量着画稿,决定从最简单的水画起。没 想到水也不是那么容易画的,人家刘老师画的水有远有近,层次感和立体感非常强,德昌画的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德昌 头上的汗下来了。趴在大门口阴凉处的大黄狗突然挣着铁链狂叫起来。德昌转回身,见刘老师出现在大门口。德昌断喝一声,大黄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躲到一旁去了。刘老师走到跳板下,看了
27、看墙上德昌画的水,说,我说昨天你怎么问放大的话呢,原来是要画到墙上。德昌被人识破了秘密,尴尬地咧着嘴苦笑了一下。刘老师说,你下来,还是我来吧。德昌说,你在下面给我指点指点就行。刘老师一边往跳板上爬,一边说,我给你指点你也画不好,画画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而且位置比例你也 掌握不好。德昌说,你给我画好你说的什么辅助线就行,剩下的我自个儿来。刘老师说,你先下来吧。德昌有些不情愿地从跳板上下来。刘老师爬上了跳板,上下打量着墙面,说,干脆我直接用丙烯给你画上好了,不用打底儿了。德昌在下面急得一个劲儿摆手,连说,不用不用。刘老师回过头望着德昌,我就是给你画上辅助线你也画不了。德昌想了想,说,那你还是
28、帮我打底儿吧,我自个儿描。刘老师一笑,说,那好吧。说完,拿起粉笔开始打底儿。德昌站在下面瞧着。说心里话,德昌不想让别人插手,他想独立完成这幅作品。怎奈自己真的不是画画的料,而 且只有明天一天,后天是他和老伴儿结婚五十年纪念日,电视里说五十年叫什么金婚,他要把这幅墙画作为金婚礼物献 给老伴儿。刘老师打底儿的工夫,德昌也没闲着。他像个行家里手似的在下面指手画脚地指挥着。一会儿让把荷叶画大点儿, 一会儿又让把荷花多画几朵,一会儿站在南面瞧瞧,一会儿又跑到北面望望。多半天的工夫,刘老师就把底稿打好了,画稿上的一切满满登登铺满了整个墙面。临走时,刘老师说,明天我过来吧。德昌连说,不用不用。刘老师笑了笑,
29、走出了大门。这一夜,德昌没怎么睡踏实。下半夜的时候,突然浑身一激灵,醒了。他从枕头上欠起脑袋,支棱起耳朵细听, 沙沙沙,外面好像是下雨了。他一骨碌爬了起来,两只脚在炕沿下划拉到鞋,跋拉上三步并作两步跨出门去。东边的天空已经隐隐约约透出了鱼肚白,晶亮亮的启明星高高地挂在东北角的天边上,根本就没下什么雨。德昌 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几步奔到了东墙下。墙上从上到下弯拉下来一大块塑料,上面压着胳膊粗细的木头棒子。德昌三下 两下拿开木头棒子,掀开塑料,借着蒙蒙亮的天色,看见那些景致还好端端地待在墙上。德昌长出一口气,重新把塑料 盖好,又用木头棒子压上,才回屋去。太阳刚升起来没多久,地面上就明显感到了温度,看
30、来今天又是个大热天。德昌打了多半盆清水洗了头脸,又换上一件长袖衣服,虽然是半旧的,但是洗得很透亮,然后在脖子上又搭了一 条干爽的毛巾。样子显得很正式,很有仪式感。这种正式和仪式感没能保持多久,就变得狼狈不堪了。德昌的衣服上、裤子上、鞋上,都沾上了星星点点不同颜 色的颜料,脸上也是左一条右一道的,手上更是惨不忍睹。照着往墙上描也没那么简单。刚描了两处,就描错了,德昌手忙脚乱地拿起抹布去擦,怎奈颜料干得很快,尽管 用力擦,还是在白墙上留下了印记。德昌对自己很是恼火,人家帮你打好底稿了,你照着描上去就行了,这都描不好, 你还能干啥!德昌跳下跳板,找了条毛巾沿着额头脑袋围了一圈,在后面系了个死扣儿,这
31、样干起活来该死的汗水就不 会淌下来捣乱了。刚偏腿准备爬上跳板,趴在大门口的大黄狗又近乎疯狂地汪汪叫了起来。德昌转过身,见刘老师穿着一件油彩斑斑的工作服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号调色板。还是我来吧。刘老师望着德昌笑着说。德昌张开双臂挡在刘老师面前,像有谁要抢他的宝贝似的。然后把刘老师拉到了墙角一处阴凉的地方,把刘老师 按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接着以最快的速度摆好了小方桌和茶水,最后还拿来了一把边上包着花布的芭蕉扇。安顿好刘老 师,德昌重新爬上了跳板。刘老师让德昌在画错的地方重新刷上乳胶漆,这样就可以掩盖住没擦掉的油彩了。又把颜料加水进行了稀释,这 样不会干得太快。接下来,刘老师指导德昌从颜料的轻重
32、多少突出景物的虚实明暗,刘老师先是坐在马扎上指导,后来 就渐渐指导到了墙下,甚至有几次还操起了板刷,要进行实际操作指导。德昌就又跳下来,控拳开胳膊,把刘老师重新 让回到阴凉处。头上的汗水被毛巾截流后,时间长了不堪重负,顺着脑门儿淌到了眼睛里。德昌使劲眨着眼睛。后背上的汗水则 像小溪,从上往下涓涓流淌下来。德昌停住笔,从跳板上爬下来,舀了大半盆凉水,兜头盖脑洗了个痛快,又灌了半水 舀子凉水,系好毛巾,重新又爬上了跳板。刘老师几次喊要帮忙,都被他制止了。德昌描到了老伴儿年轻时坐船采莲蓬。红袄红裤,腰间分拉下来黝黑的麻花辫。德昌想起当年结婚时,老伴儿也 是这样的装束。虽说住在一个村子,但是新娘子总不
33、能自己走着去婆家,总要绕村子一遭的。头一天他就跟队长打了招 呼,说要借牛车娶媳妇,队长爽快地应允了。结婚那天一大早,德昌把牛车好一顿刷洗,车帮两侧贴上用红纸剪成的喜 字,又在车厢板上铺了暄腾的谷草,上面铺上了新做的褥子。还在驾辕的牝牛脑袋上拴了喜庆的红布条。老伴儿红袄红 裤,盘腿端坐在红彤彤的褥子上,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喜得德昌咧着嘴一个劲儿地傻笑。接亲的时辰到了,德昌拖着长 长的、亮亮的“喔喔”声,再甩出一记“啪啪”漂亮的响鞭,牝牛好像十分体谅德昌的心情,扬起脖子眸眸叫了两声,拉 起牛车向来时的路狂奔而去,直吓得老伴儿花容失色,两手紧紧抓着德昌的胳膊。惹得送亲的乡亲们一阵大笑,都说, 这牝蛋子
34、替新郎官着急呢。想到这儿,德昌不由得又咧嘴笑了。老伴儿跟德昌说起她们关里老家娶媳妇时的情景,因为 处于水乡,所以迎亲都用小船。小船披红挂绿装饰一新。船头挂着红绸子,大红的花轿放在船头。后面迎亲的船队,长 长的一列恭候着,布满整个水淀。吉时到了,新娘子蒙着红盖头,由女伴搀扶上了轿子,迎亲的船队出发了,送亲的船 队尾随其后。坐在船头的小伙子手里拿着缠着红绸子的喷呐,鼓着腮帮卖力地吹着喜庆小调。也有调皮的小伙子一边吹 一边摇头晃脑,弄得小船晃晃悠悠,新娘子坐在轿子里左颠右晃,好不热闹。当时德昌开玩笑地说,等咱回了关里老家, 再用船娶你一回。老伴儿一笑了之。德昌走神儿的同时,手里的板刷就停了下来。刘老
35、师在下面说,不行还是我来吧。德昌醒过神儿来,连说不用不 用。继续开始往下描。中午,刘老师临走时提醒德昌,让他午后四点多钟以后再描,以防温度太高引发中暑。德昌没留刘老师吃饭。老伴儿住院那段日子,德昌吃板根本就不放桌子,而是端个小板髡坐在锅台旁,一根黄瓜, 两个辣椒,外加半碟子大酱,一顿饭就解决了。这两天也是如此。刘老师走后,德昌马马虎虎填饱肚子,没回屋休息, 又来到东墙下。房山头挡住了一些阳光,留下了一小块宜人的阴凉。德昌把桌子搬到阴凉处,坐在马扎上,一边喝着茶 水,一边欣赏着墙上未完的墙画。已经完成一多半了,看上去红花绿叶,德昌自己感觉很满意。还有右面的一少部分没有描完,如果把剩下的描上, 一
36、定更好看。德昌忽然有了一种紧迫感。他从马扎上站起来,端起茶壶猛灌了一通茶水,又像日本武士道似的重新把毛 巾在脑袋四周围了一圈,转身跨出了那片阴凉。阳光金水一般兜头盖脑从上倾泻下来,刚在跳板上站定,德昌就感觉汗水从后背冒了出来。不多时,后背上的衣 服就癞皮狗似的贴在了上面。他干脆抬起胳膊把上衣脱了。在毒太阳底下干活,再怎么热,衣服温得能拧下来水,也不 能脱光膀子。脱光膀子过不了多久,后背就会晒得火烧火燎的,明天还会脱去一层皮。但是现在他管不了这些了。明天 一早老伴儿就要从闺女家回来了,他一定要在今天把墙画描完,给老伴儿一个惊喜。一会儿刘老师说不定还会过来指导, 指着指着说不定还要像上午那样亲自上
37、手。德昌想独立完成这幅墙画。画稿和底稿刘老师已经帮他画好了,对他来说已 经不完整了,剩下的他不希望别人插手。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大黄狗趴在大门口的阴原处,还呼嗒呼嗒把舌头伸得老长。天地万物都在烈日的淫威下 静默着,只有知了在白杨树上扯着嗓子拼命地“知知”嘶叫。德昌从跳板上跳下来,奔到阴凉处,端起茶壶一通猛灌。里面的水温吞吞的,喝起来一点也不解渴。德昌奔回屋 里,在碗柜底下把冬天在炉子上烧水的水壶找了出来,在井边灌了满满的一壶拔凉井水,拎着爬上了跳板。德昌感到他喝下的水好像没有经过食道和胃,而是直接通过皮肤变成汗水,排了出来。德昌开始描岸边的一棵垂柳,长长的柳丝垂下来,轻抚着水面上的一朵白莲。
38、老伴儿给他讲过一个白莲花的美丽 传说。说从前淀边住着一个英俊善良的小伙子,名叫柳生。柳生是个孤儿,靠打鱼为生。柳生擅长吹笛子,每当吹奏时, 天上的百鸟翩翩起舞,淀里的荷花竞相开放,村里人更是喜欢听。王母瑶池里的十位荷花仙子在天上听见了,下凡来到 淀边,化作各色美丽的莲花。有白的,红的,粉的,黄的,五颜六色,亭亭玉立。柳生特别喜欢一朵碗口大的白莲花, 捕鱼回来,不管多累,他都坐在船头,拿出笛子,面向白莲花吹起来。直吹到月上柳梢,繁星满天,才恋恋不舍地划着 小船回家。渐渐地,白莲仙子对柳生产生了爱意,看到他每天辛勤捕鱼,很是心疼。一天,白莲仙子悄悄来到柳生家, 趁柳生下淀捕鱼未归,为他做了一顿香喷
39、喷的饭菜。忽然,她听到院子里有响动,知道是柳生回来了,便急忙藏到了水 缸里。柳生进门便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掀开锅盖一看,只见锅内摆着热乎乎的饭菜,环顾屋内,奇怪是什么人给他做 的板。柳生捕了一天的鱼,此时已是又饿又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口大口香甜地吃起饭来。吃完饭后,柳生拿葫芦 瓢到水缸舀水洗碗,掀开水缸盖,惊讶地发现水面上浮着一朵美丽的白莲花。柳生小心翼翼地把白莲花捧在手里,喜爱 得不得了。他怕白莲花离开水太久会变蓍,就又放回到水缸里。以后,每次柳生捕鱼回来,锅里都会有可口的饭菜等着 他。柳生想不出是谁给他做的饭。一天,他早早回来了,躲在屋外偷偷向屋内张望。见白莲花变成了漂亮的女子从水缸
40、里走了出来,为他生火做饭。柳生推门闯了进去,白莲仙子来不及躲回到水缸里,便羞红了脸,对柳生说,柳生哥,我 见你孤身一人,没有什么亲人照顾,我愿意帮助你料理家务,伺候你一辈子。柳生听后,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 又觉得家里很穷,让白莲花跟着吃苦,于心不忍。白莲仙子说,我不怕,只要夫妻恩爱,再苦也是甜。从此以后,两个 人便结为了夫妻。柳生每天辛勤捕鱼,白莲在家操持家务,两个人恩爱无比。话说玉帝和王母发现瑶池中的十位荷花仙 子不见了,就命令顺风耳和千里眼查找,这才知道十位荷花仙子私自下凡。于是派天兵天将去捉拿。荷花仙子的九个姐 姐都同意返回天宫,只有白莲仙子执意要留在人间。玉帝得知后,下令废除白莲
41、仙子的仙术,将她打入污泥浊水之中, 永不得幻化为人形。柳生闻此消息痛不欲生,毅然化作淀边的一棵垂柳,与白莲相依相偎,形影不离。这也是德昌非让 刘老师画上垂柳和白莲的原因。德昌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打鱼的柳生,老伴儿就是那个美丽的白莲仙子。一幅白洋淀风景图赫然布满了整个墙面。稍远处,一船雁翎队的身影隐匿在芦苇荡深处。近处,岸边矗立着一棵 垂柳,柳丝依依低垂在一朵白莲上。水面上,亭亭如盖的荷叶衬托着五颜六色的荷花,下面的鲤鱼摇头摆尾,怡然戏水, 煞是好看。水道上,一叶扁舟从芦苇荡深处欲乃驶出,船头坐着红袄绿裤垂着大辫子的村姑,手里拿着采到的莲蓬。德昌眯缝着眼睛,他仿佛听见老伴儿哼唱的采莲小调。他站在午后
42、炽热的阳光下,想象着老伴儿看见这幅墙画时 的样子。他要像当年结婚时一样,在老伴儿的头上蒙上一块红盖头,然后把她慢慢推到东墙边,最后把红盖头从老伴儿 的头上一点一点揭开,老伴儿一定会瞪大眼睛,眼里闪着光,一只手比画着,嘴里发出“啊”“啊”的惊喜声德昌干瘪的嘴角上扬,沉浸在他的想象里。渐渐地,德昌感到,眼前那些景物变得模糊起来,像起了一层雾气。 他的身子也变得像一摊泥,抑制不住地向下摊去他隐约听见大黄狗挣着铁链的狂吠声,随后是有人不住摇晃自己的 胳膊和急切的呼唤声大门口西侧上方飘扬着一串纷披下来的白纸剪成的“过头纸”,房顶的大喇叭里奏着低回的哀乐。东墙边赫然搭了一处灵堂,上面黑色的挽悻上写着“王玉
43、莲千古”,后面硕大的一个“奠”字。几对花圈簇拥着一个披 着金黄拖地巾的灵柩,两侧立着纸糊的银山雪柳和金童玉女,灵头前面摆着供果供菜,老盆内燃烧未尽的烟雾在哀乐声 中袅袅上升。昨天下午,德昌中暑后从跳板上晕倒,多亏刘老师及时赶到进行了救治。当他清醒过来后,却得到了一个再次让 他晕厥过去的消息,老伴儿因昏迷被女儿再次送往医院。他跌跌撞撞赶到了医院。在重症监护室内待了三天,老伴儿因 脑出血离他而去。本来灵堂应该设在外屋,灵头冲着外屋的大门。村里老人死了都是这么设的。德昌却不同意,坚持要把灵堂设在 东墙边。当他看见老伴儿身上蒙着白单被推出监护室,他不知哪来的劲儿,挣脱开搀扶他的女儿的手,冲上前掀开白单, 趴在老伴儿耳旁,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画完了,画完了把老伴儿运回家的一路上,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决定,把灵 堂设在东墙边,他要让老伴儿长眠在他亲手描绘的关里老家的风景中。丧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德昌似乎对院子里孝子孝孙们营造出的白色视而不见,他坐在老伴儿身旁,指着墙上的风景,嘴里喃喃自语:你 看这船,这柳树,还有这莲花马上就要起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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